老国王垂着脑袋,仿佛睡着了。过了半晌,他抬起松垮无力的眼皮,问道:“并川府送书来了?”
“还没有,”米密斯道,“最新的消息,说是已经即位了。”
加奎特半晌没有说话,恍若一尊干瘪的雕像。大殿两旁石壁高耸,巨型壁灯随风摇晃,空荡的殿堂内跳跃着幽暗的光影。国王从黄金王座站起来,挪动数步,问道:“内院可有人来了?”
米密斯应道:“会议长大人已在偏殿候着了。”
不一会儿,瑟因.格莱斯被领了进来。这是一个清癯而矮小的老头。在光影摇曳的昏暗殿堂上,老国王不太看清臣下的表情。不过,他相信这个精力强健的老家伙满脑子都装着对付自己的主意。他强忍着怒气,再次颤巍巍地登上王座。
“你等为何发回吾的手令?”老国王问。
会议长一双闪着精光的细眼直视国王,用他尖细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回答:“前次召见时,臣等已经申明,陛下为何明知故问?”
老人身体前倾,眉头皱得更紧,“吾已作出让步,你等执意挑衅吾?”
瑟因说:“陛下,三辅地区税入事关重大,断然不可免除。”
“官员富商纳捐可有进展?”
瑟因道:“陛下即位二十四年以来,三减官员俸禄。同是光佑之赤子,百吏栗战寒苦,不知如何是好。那点俸禄如夏日晨露、辙中微雨,上有受冻的父母,下有嗷嗷的幼子。自新法案推行以来,多遭掣肘,施行十不过二三。至于商人们,大多也是入不敷出,日子非常难过...”
“膘肥的猪少吃上两口,你...你好大的胆子!”加奎特将拐杖扔下去,“咣当”一声撞在石板上,空荡的殿堂深处传来回响。
瑟因不大情愿地跪了下来,“陛下,登遐节大典至少要花费三万索拉。内务府库藏一竭再竭,各院府的讨钱公文堆积如山。军务大臣坎宁那儿更是火烧眉毛,士官们领不到俸贴,早已怨声载道。这是陛下知晓的。得陛下谕旨,理政院承诺年底发出拖欠的俸贴,时局尚且稳定。陛下如要减免赋税,内务府、均输府都要出问题,如此下去要出大乱子。在这多事之秋,轻重缓急,不可不慎啊。”
加奎特伸出干枯的手指,尚未说话,曲身咳嗽不停。他摆手阻止内侍总管靠近,喘息着说:“告诉我,除了你,还有谁?”
瑟因从怀里掏出一个奏本,“此本是五百一十五名大小官员联名上书,请陛下收回谕令。”
米密斯低声劝道:“掌席大人所言不差。在内忧外患之际,百吏悚动,士官失望,非国家之福。陛下仁慈,可再拟降泽之法。”
老国王想说点什么,却再也说不出口,仿佛可以将整个心肺都咳出来。米密斯再倒出两粒药丸奉上,待老国王含下了,轻抚其背。加奎特气喘稍定,整个人像只没了气的皮球。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先退下吧。”
瑟因格莱斯离开光华殿时,暮色完全笼罩住了被暴雪与严寒肆掠的古老都城。他踏着稳健的步伐,离开宣圣门,四驾的私家马车已在门外等候。他向马车走过去,一个灰袍者从黑暗里迎出来。这人身形非常高大,身长得有七尺,肩膀极宽,动作却疾快又稳重,像是利用什么滑过来的。这怪人裹着斗篷,戴着头罩,昏黑中看不清面貌,隐约可见面色白得怪异,应是戴了什么特制面具。瑟因稍微停了一停,回身望了灰袍人一眼。此人稍稍曲身行礼,也没说话,快速向后退去,消失在无尽的迷离中。
瑟因套上暖和的熊皮大衣,将小本子随手扔给一个随从,命令道:“此本送回内院去。告诉他们,他们的钱袋子,我给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