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的手在衍衡脸上来回摩挲,“衡儿,你放心,仪式很快就结束了,一切都很快……”
她只是作为媒介,进去短暂走一遭罢了。
明明要做祭品的是祭祀,为什么你还能这么温柔地安慰衍衡?
“祭司,你一定要主持这个仪式吗?”
“这是我们祭司一族的使命。我们桃源人的魂灵永远在忘川,沉沉浮浮间,有一天便会重归于世,你知道的不是吗?”
祭司不等衍衡在纠缠,轻轻将她推入结界内。
杂乱的符文如蚁群般密密麻麻的在焦土上蠕动着,衍衡站在这阵法的正中,举目四望,黑暗,黑暗,还是黑暗……我的目光在这黑暗中扫视着,我希望能看到活物,但又十分害怕看到活物。毕竟,这空间中除了我不应再有第二个“活人”了。
鸡皮疙瘩顺着衍衡的小臂不断往上爬。她使劲地揉搓身子,想让自己不那么冷,突然摸到身上竟还留着一个符文——时空溯流。
“反正距离仪式开始还有段时间。”她嘟囔着,拿出符文划过半空。
这应该显示的是一日前,仪式的第二个参与者仲安在仪式中的景象。
他看着很活泼、很放松,兴奋地爬在结界上,摸摸这,碰碰那。
原来仲安是这么活泼的样子,那怎么昨天结束仪式后,他一幅脸色铁青、面色凝霜的模样。
突然,毫无预兆地,仲安的头,掉在了地上,鲜血像喷泉一般喷涌,好像要喷涌到衍衡脸上一样。
衍衡下意识伸出手擦一擦脸,却发现擦不到。
啊,原来她的头也掉了,她的手往上只能摸到空气。
衍衡看到自己的鞋尖,华丽的绸缎曳丽一地,还有小溪般的血色,蜿蜒绵长。
意识的最后,只有剧痛、恐惧与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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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衡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摸摸她的脖颈,触感光滑细腻,找不到一点尸首分离过的痕迹,可是滚烫的鲜血仿佛还残留在上面,脖子上真的是头吗?
母亲坐在床边,握着衍衡的手,泪水涟涟。
“祭司呢?他完成仪式了吗?他……还活着吗?还有我……天啊,我怎么还活着!明明在仪式里,我看着我的头离开了脖颈,然后鲜血喷涌出来,这么多的血,好像喷泉,我的眼睛都被一片血色糊上,之后什么也看不清,我还能留有下半身的触感,脖子先感到轻松,然后就是让我恨不得马上去死的疼痛,不对,不是马上去死!我明明在仪式里已经死了!”
“衡儿?你是仪式当中受了刺激吗?天啊,你要知道,这场仪式真是神的恩赐!仪式不仅成功了,而且没有任何人牺牲!祭司也好好的,他正在做仪式最后的收尾工作,他说一结束就会来看你。”
衍衡很想反驳,但想到这是母亲,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母亲怎么还会信神呢?
哈哈,祂对祂的子民只有苛责,没有恩赐,或者说祂认为责任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荣耀。
但是,回到仪式本身,仪式成功了?这不可能!这处处矛盾!
首先,现在,仪式唯一的祭品,祭司还活着。
而桃源之树选中的仪式参与者们,反而经历了一次死亡。
但是她死了,竟然也没死成,竟然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衍衡,王太女,被选中作为仪式的参与者之一,第一日和第二日的仪式参与者未央和仲安已经各自结束了仪式。
在衍衡祭典的第三日理应独自在封闭的祭场内,等待祭场外的祭司施法。当时,祭场的四面八方都是符文,头顶也是结界,在祭司的能力加持下,理应没有人能进来祭场,更别说谁有胆将桃源的王太女斩首,难道说,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感受到的尸首分离是错觉?不……不可能,这场仪式,祭品本该只有祭司一个,祭司却不知为何没事,反而是她疑似死去,仪式又还怎么能成功?
“母亲,你确定仪式成功了?”
“傻孩子,这还能有假的,祭司大人放下权杖的一刹那,我们肉眼可见远方北处的火山停止喷发了,南方山脉蠢蠢欲动的百兽也蛰伏了,我们脚下间歇性颤动的地面也安分了,仪式一定是成功了。”
“那祭司将我从仪式中带出时,我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衍衡后怕地摸摸脖颈。
“这……你在祭司大人的怀里,我们看不真切,但隐约可以看到你的侧脸,很红润,像是睡着了。唉,祭司来了!”
祭司银色的长发宛若绸缎一般蜿蜒,润泽的光华仿佛满室的月光汇聚在他的发丝上,他巴掌大的脸庞爬满了符文,但一点不影响他的美貌,他蓝紫色的眼眸温柔地看向衍衡,眼睛里装着盈盈的秋水,满城的光辉。
衍衡和祭司主张不同,他是保守派,支持完成仪式,固守桃源;衍衡是革新派,支持废除仪式,在桃源外寻找重建家园的机会。
概因桃源蒙袭创世神的教诲,只要举行桃源仪式,将桃源之树选中的人作为祭品,培养成下任祭司,就能阻止桃源界的灾难,稳固桃源界。
仪式已经举行四届,可却时灵时不灵。
第三届仪式就不知道为何,结束之后看不到任何效果。整整十五年间,桃源土地干涸,山河震荡,大片的麦田再长不出沉甸甸的麦子,采下来都是瘪瘪的麦壳,上一秒沉睡的火山,下一秒就爆发出滚烫的岩浆,顷刻间几个村落灰飞烟灭,还在手牵着手的一家人,下一刻就会有一个掉进地裂里,从此两隔,忘川中,能够再度降世的魂灵越来越少,能学会符文的小孩十里不足一个,短短十五年,桃源的人口就骤减了一半。
按理来说,祭司作为唯一能学会桃源仪式的血脉,理应是注定牺牲的祭品,应该排斥举行仪式才对,但他却一直是这个方案的忠实拥趸。
衍衡曾在半年前,桃源界的边缘,见过一个溯溪而来的外界人。
从他的口中,桃源得知一个重要的消息:外面的世界没有符文,没有仪式,但也没有频繁的灾难,反复的祭品。
如果说以前,革新派的主张只是空中楼阁,在遇见此人后,衍衡确信,如果她能去到外界,无论是通过了解比对外界与桃源的迥异,探知桃源灾难频发的原因,还是找到外界不受打扰的土地,带着民众迁徙,都比依赖一个时令时不灵的牺牲仪式,更能拯救桃源界。
这次仪式成功了,是一件好事,但衍衡心中还有许多迷惑不解:无论如何,仪式的成功都需要祭品,无论这个人是谁,是一直以来我们沿袭的传统——主持仪式的祭司担当祭品,还是桃源之树选中的仪式参与者——这次死而又复生的人,都不可能无人伤亡的情况下,让仪式成功。这完全不符合神谕,而神谕不可能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