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牵扯到永定侯,只怕我们才是摆设了......”
两人正讨论的热火朝天,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来人,所以在白远归咳嗽声出来的那一刻,二人皆是面色一白,然后退在一边,半晌,还是褚鹤川先开口,虽然还是心虚,可总有诏狱的情谊在,比张焱好些:“那什么......阿远......”
白远归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对他们的谈话作出评价,而是说:“带我去看看。”
“仵作刚刚到,大约是先中毒,在被杀害......只是......”褚鹤川看着白远归的脸色,斟酌着开口,张焱扯了扯他的袖子,而后褚鹤川便咽下后半句,与张焱想的不一样的话。
白远归看了两人一眼,然后他就知道了为何这两人讳莫如深,因为这座荒废多时的院子里摆着的尸体,男男女女总共有十六具,全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折叠起来,面上十分平静,仿佛早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白远归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面上却不显。
张焱有些疑惑的看向一边的褚鹤川,褚鹤川主动说道:“八桩案子,我们推测凶手是同一个人,只是,行凶手法诡异至极,而且似乎牵扯到永定侯......”
白远归定了定心神,而后走到一具尸体面前,伸手拨开其后颈的衣物,果然有一月牙状的褐色痕迹。
“闻和。”白远归皱眉看向那月牙痕迹,对身后的褚鹤川道,“闻和氏居于京北,其族间有擅毒者,毒入心肺至后颈成月牙,后毒发而死。”
张焱听见这话,有些疑惑,他问道:“八年前,闻和氏那个闻和御然毒杀原永定侯麾下将士共计二十三人,不是已经伏法了么?”
“闻和氏世家大族,擅毒者只有一人么?张大人。”
张焱这个人看得开,被说了也不生气,应道:“也是。闻和家人多,能人也多。”
“冷意!”白远归又看了几具尸体,冷声喊道。
“在。”冷意听见她的话,上前答道。
“拿我的手令,带人将闻和府围起来。”白远归盯着远处仵作的动作吩咐。
天机卫同诏狱受皇命,有先斩后奏之权。是而冷意得令,立时便点了一队人离开。
褚鹤川见此也喊了镇抚使卫琅拿了手令跟在冷意后面出去。
“这是?”张焱看向褚鹤川,后者轻咳一声,才在他耳边说:“当年,大人怀疑闻和御然身后还有人,但是闻和家以先帝手令和一封密信换取皇帝下令结案,大人与闻和家主另有约定,如今怀疑到他家头上,算是他家毁约。”
张焱这才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人不像是中毒,更像是中蛊。”仵作查探完毕,擦了手又对众位大人作揖后才说,“面色红润平静,致命伤在后脑,该是将人折磨至全身骨头碎裂后击碎后颅。”
“但他又不相同,有的是昏迷后被杀害,有的又是清醒着被折磨而死。”
说完便退在一边,未在说话,只见白远归、褚鹤川、张焱三人立于廊下,谁都未说话,一时间只听见大雪落下的声音。
“闻和氏老太爷年轻时惯爱游山玩水,风流恣意,一年有大半年在外游历。”张焱看了一眼白远归,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开口道,“老太爷有一年回来带了一名北疆女子。北疆魇族,擅蛊毒惑人心。”
“北疆魇族并非生在北疆,不过是修炼邪术,戕害皇族,帝大怒,将其灭族驱逐,后来大赦天下才留了些后人,只是不得出北疆。闻和老太爷带回人来,闻和氏本是不同意的,但是老太爷以命相逼,闻和氏当时的家主不得已以军功求了先皇,最终将其纳妾。不过老太爷这人风流成性,短短几年便不管人了,后来老太爷娶了季氏嫡小姐,那北疆人诞下一子后两年便与世长辞。”褚鹤川补充道,“蛊毒一事,或许与之有关。”
白远归沉吟一声,又问:“其他人也是如此?”
“......不是。”褚鹤川接道,“前七桩,火烧、淹死、勒死都有,只不过死状都不好,皆为受尽折磨而后再杀之。”
“此次死了十六人,皆为十八九岁的少年少女。”张焱按了按眉心,长出一口气,连着数日的奔波,让他想把凶手大卸八块,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已经让人去查他们之间有何关系了。”
白远归捂嘴轻咳一声,看了看院子里覆上的一层白雪,没有说话,她想,这大雪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褚鹤川见此拍了拍张焱的肩膀,说:“想开点吧,待这些死者的父母亲上门来,还有的受累。”
这话让张焱的脸色更臭了。
待几人交代好事情忙完,一整个大夜过去了,白远归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头疼欲裂。
“大人!”天光微亮的时候,冷意满身风雪的回到案发的院子禀报,“今早闻和氏老太爷病重,大约是......”
白远归撑在椅子上小憩,双手扶额说:“病重就让他死。”
冷意有些支吾,半晌没听见她的声音,白远归睁眼看了她一下又说:“冷意,我记得,我没有教过你说话做事支支吾吾。”
“老太爷要见您......”冷意听来这话,磕了一头,说,“他说,有些事得当面告诉您。”
白远归睁眼看了看天花板,而后站起来,看着外面又在忙碌的褚鹤川和张焱,“嗯。”话毕,她拢了拢袖子就往外走。
“诶!”褚鹤川见她出来要走,隔着长廊就喊到,“做什么去?”
“闻和府!”白远归抬手答,“很快回来。”
张焱有些惊奇的看向褚鹤川,俨然,他常听见白远归的名声都是冷漠不通人情,但是今天看来,并非如此,于是他看向褚鹤川,眼里都是疑问。
褚鹤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理所当然的说:“她也就遇上永安侯的事看着冷漠,骨子里还是心软的很。”
张焱没有说话,褚鹤川也没多说,就着案子又讨论起来。
闻和府坐落在东街中央,南边是春和街,京都最热闹、面积最大的坊市—昭回坊。所以,白远归到的时候虽然还早,但坊市有些铺面已经在准备开市,还是热闹的,有些路人对着闻和府指指点点的。
“真够不要脸的!她白远归算什么东西!竟敢围困闻和府邸!”
“呵!不过是仗着皇后娘娘器重!”
“放开!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拉扯本公子!”
白远归刚到府邸门口,就听见里面乱哄哄的,一个男声一直在骂骂咧咧的。
“放肆!”
天机卫见白远归来了没有说话,便放慢动作,他骂了半天,往外面闯的时候迎面看到她,男子瞬间噤声。
白远归见他的样子嗤笑一声,然后说:“怎么不继续骂?闻和公子。”
闻和正恨恨看了她一眼,然后说:“我闻和家百年世家,你如此折辱,也不怕陛下责怪!”
“不过是出了一些事需要各位配合罢了,做什么这么大气。”白远归笑了下,看着闻和正笑意晏晏的,但眼里没有多少真心实意的笑,多是讽刺,“闻和家牵扯进近来的杀人案,本官协查,围困你家乃是天经地义。”
“你疯了!”闻和正被自家府卫拦住,但还是指着白远归骂道,“没有证据在此大放厥词,简直血口喷人!”
“是么?”白远归没把闻和正放在眼里,只是嗤笑一声,“你家老太爷病危,你不着急?”
见白远归提起自家曾祖父,闻和正恨不得杀了她,咬牙切齿的就要骂人,被身后追来的女子拦住,“正儿!不得无礼。”
“姑母。”闻和正见自家姑母过来,倒是收敛了一点,不过仍旧一脸不服气。
“正儿,退下。”闻和琳玉说完,笑意盈盈的看向白远归,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样子,“白大人,请。”
白远归没说话,跟上闻和琳玉。
“闻和老太爷年轻时多风流韵事,顾夫人可知道?”白远归跟着穿过好几个回廊,状似好奇的问道。
“白大人说笑了,长辈私事,晚辈不便多言。”闻和琳玉走在前面引路,头也不回道。
白远归看着闻和府蜿蜒曲折的长廊,无声的笑了笑。
白远归进了闻和老太爷的院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气,侍奉的下人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的,闻和家的小辈们都愁容惨淡,见了白远归,闻和家现在的当家人闻和鸿栩上前迎道:“白大人。”
“闻和大人。”白远归见礼后便直接进门去了。
白远归进去约两个时辰,闻和老太爷严令除了白远归和闻和鸿栩禁止任何人进入,她出来时面色很不好,闻和正挑衅她时,她直接道:“你闻和家虽为世家大族,可本官查案,容不得置喙!再放肆,现行查办你!”
“你!”闻和正在家里放肆惯了,加之得宠,在盛京鲜少有人大着胆子吼他,听了这话,便恨不得杀了她,立时就冲上前去,“我看你敢!”
冷意瞬时抽刀抵在闻和正前面,闻和正脖颈见血,闻和府其他人一惊,没想到她真敢动手,闻和鸿栩也面色不虞的出来,先是骂了自己不知好歹的儿子,才看向白远归便开口道不是:“白大人!大人息怒,小儿不懂事还望大人海涵。”
白远归冷冷看了一眼闻和鸿栩,而后道:“闻和大人,你家摊上这等事,怪不得别人,抄家灭族的大罪,你知道怎么做。”
冷意也收回刀来,站在白远归身后,闻和鸿栩将腿软的闻和正拉过来,而后道:“是。”
“爹!”闻和正仍旧不知悔改,觉得自己有了靠山,但是靠山竟不是他的,不满道,“你这是作甚?”
“令郎甚有少年风范!”白远归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闻和鸿栩,“此等年纪该是报效朝廷的,偏偏如此行事......贵府家风还真是......”
“干你底事!”闻和正一向记吃不记打,何况在自家地盘被奚落,“本公子......”
“放肆!”闻和鸿栩给了闻和正一巴掌,又道,“大人放心,我一定好生教诲。”
“闻和大人,本官无意为难你,只是轻重缓急你也得分得清才是,该如何做,你需得明白。”白远归不冷不淡的看了一眼院子里神色各异的众人,而后带着冷意离开,也吩咐围困闻和府的人收兵。
闻和正看着白远归走远,站在自家母亲身旁,捂着脸愤恨道;“爹!你就任由她如此欺辱......”
“够了!你知不知道戕害皇族,勾结妖族是多大的罪过?!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闻和鸿栩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闻和正,而后道,“何况是她白远归手下,今日她不计较你,你就该偃旗息鼓了!”
戕害皇族在朝中是大罪,更何况还勾结妖族,想着在室内老太爷说的话,他如同覆了一层寒霜。这下院子里得人也不敢说话了,沉默着上手做自己的事,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闻和氏老太爷驾鹤西去,一时间朝野上下流言四起。
季氏联合朝中半数人上书弹劾白远归,皇帝对此不置一词,有今年新科书生于皇城底下静坐以示抗议,后皇帝下令由卫寇氏的卫寇绍处理此事,卫寇绍此人入督察院三年,清正无比,虽说出生世家大族,但因庶子出生,母亲早亡且是通房婢女,在家中并不好过,官拜一心为百姓做事,处理了不少朝中蛀虫,是而此事才渐渐平息。
白远归坐在廊下烤火,看着檐下滴落的雨滴,和一旁正在煮酒的褚鹤川说:“卫寇绍查的如何?”
褚鹤川不动声色的抬眸看了她一眼,才笑:“估摸着这几天就要来扣门拜访你了,毕竟领了皇命。”
“嗯。”白远归点了点头,“闻和家如何?”
“闻和府近日应当是自顾不暇,故而此事一直是张焱在查。不过,你一直未出门,京中流言甚嚣,你看?”
“储君有令,不得不从啊!”白远归往火边凑了凑,丛广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褚鹤川,而后继续道,“这几个地方你们仔细查探,另外闻和府也得看紧些。”
“是。对了,闻和正明日就要去汉州了。”
“汉州?闻和老家?”
“嗯,说是逆子顽劣,送回乡去入学管教。”
“闻和家书塾学院出名,依照闻和正的性子,竟愿意去。”白远归将酒杯握在手里,没有喝,而是奇道。
“这就不知了。大概怕你因禁足一事迁怒也不一定。”褚鹤川倒了一杯酒递给白远归,说,“张焱说,安平王这几日天天往刑部去,死的有一名女子是他的二女儿,去年刚及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