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
寂夜,
冷风吹……
一只毛光锃亮的老鸦,嘎嘎地啼着,从云里飞来,收了翅膀,稳稳落在老枯树上的枝头上。
老鸦垂眸,乌黑的瞳里,映出一片迎风摇曳的芦苇荡,一群穿着粗布麻衣的人,正踩着水泽子,从树下经过。
……
“辰启啊辰启,你要知福享福,能被纸菩萨老爷看上,做他神道路上升品的肉嗣,是你这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吃了你的肉,纸菩萨老爷就能成肉菩萨了,肉菩萨神力更大,能保证俺们黑水村年年风调雨顺,庄稼粒儿大,鱼长得肥!”
……
人群中,几个力大的小伙抬着一块丈许长的木板。
木板上,粗麻绳胡乱缠绕,绑着个模样十六七岁上下的少年。
方才说话的人,是跟在抬板小伙后的缺眼老伯。
他露出满嘴的黄牙,笑眯眯继续道:“纸菩萨老爷心善,想多帮帮俺们黑水村,又不想偏袒谁,就给俺们发了签,让俺们把当肉嗣的福事儿让给你这外姓人。”
“要不是十六年前,你被大水冲到俺们村的滩头,侥幸进了咱们这个纸菩萨老爷的福荫地,被你李二娘捡到,养活到现在,指不定早就顺着河,漂到哪个泥疙瘩里了。”
他撮着牙花子,哎哟长,哎哟短的念叨。
木板上的辰启,被五花大绑,四肢完全不能动,粗麻绳勒的死死的,在他手腕和脚腕上都挤出印子了。
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绳勒的还愈发紧。
辰启的嘴也被脏布条塞的实实的,压着舌头,不让他叫唤。
他瞪着眼睛,看向阴郁的夜空,看着黑云在自己头顶反着飘过,听着村民踩过泽子的声音哗哗响,还有芦苇拂过粗布麻衣的沙沙声……
辰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儿的村民,做什么事儿都宁愿拜神,愚昧到头,用活人来祭祀!
他们拜神拜到身体都残废了,被不知哪路来的神吃了去,却还要拜个不停!
原先走在前面的一个老婶子,慢了脚步,往这边凑了过来。
她也有缺陷,左脸少了只耳,只有个洞,挂着三两个黄豆大的肉瘤。
老婶子就是李二娘,她颇为埋怨道:“辰启这娃,说浑也是真浑,十六年哩,年年让去拜纸菩萨老爷,年年都不去,真是不知恩,我都打了好几次了。”
“唉,纸菩萨老爷心是真善,还能选这娃当肉嗣,也不知他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能帮神明升品,这传出去,不晓得多少人羡慕哩。”
旁边人赞道:“李婶,你福分也不赖,你养的娃被纸菩萨老爷看中了,以后你可要住大院子了!”
李二娘满脸神气:“那可不?”
……
“辰启,你别搁那乱晃荡哩,今天就是纸菩萨老爷守护俺们黑水村整十八年的日子头,马上都要升品了,正需要不成年的男娃当肉嗣哩,多好的事,你晃个啥!!”
抬板子的小伙见辰启挣扎,抡起拳头,使劲砸在他肚子上,嘴里嚷嚷:“别再晃了,晃乱了血,纸菩萨老爷咋吃?!”
“你过去几年从不来拜神,我们请不动你,才在纸菩萨老爷那求了药粉粉,下你饭里,把你带来咯……”
“要不然,你可不会来哩!”
“你比菩萨都菩萨,比菩萨还难请!不知恩的娃!”
……
辰启腹部剧痛,身体颤抖,他紧紧咬着嘴里的脏布条,心中只有两个字在轰鸣着……
愚昧!!!
这帮村民,太愚昧了!!!
他对自己一岁前的记忆一无所知,他只从村民口中得知,自己是十六年前被大水冲到这儿的,怀里还抱着一口铜制的小鼎。
小鼎里装着一个布条,就写有辰启二字,所以村民们唤他辰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