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在冷水洞的土炮便轰塌几间大花桥村的民房。所有周家人组成队列,一步步向着大花桥村逼近。趁着对面土炮装弹插捻,一时不会受到炮火攻击,大花桥的刘家人便扒开残垣断壁,将大块的残骸垒在村道上。几十个打过仗的老兵,以及经历过数十年前一场械斗,见过血的老头们都依托掩体架了枪。
通庸等人刚从淞沪战场上复员回来,因此被族长当作进攻的第一批次投入战斗。近百个精壮汉子,一手提着枪,一手护着头,保持低姿势,兵分三路冲到大花桥村村口。
一时间血肉飞溅,火石乱滚。通庸躲在一堵土墙后,眼看着镇上做生意的周大提刀冲上前去,歘地一刀砍掉对面某人的右胳膊。但他也没捞到什么便宜,只听一声巨响,对面一个老头对周大开了枪——那枪可是土枪!装了一堆铁砂与破片作为弹药的。
于是通庸便看到周大被打得浑身血窟窿,脑浆迸裂,被镶在地上。十八年来,头一回看到诸夏人自相残杀,通庸两侧腮帮子抖得好似筛糠。
“他们立了旗子!”有人指着对面民房大喊。通庸小心看去,那民房顶部立着一杆大旗,赫然写着一个“刘”字。
“娘卖!”通庸听到他二哥大骂一声。“他们要搞哪样?!有谁胆子大的,跟我去把他们旗子拔了!”有周二哥这么一嗓子,他身边很快就凑了一个班。
“四老,别总窝着!”住通庸家隔壁的老叔把手中的枪推给他。“你们几个伢仔打过倭人,打得准,拿着枪给你家二老打掩护!”通庸眼看着这支“单打一”,深吸一口气,接过来抱在怀里。
“准备好,就上了。”周二哥看一眼身边十几个年轻人,从衣裳上撕下来一块布,缠在头上。通庸知道,即使他不愿意看到同县同镇的人自相残杀,但现在看来,自己也必须向对面开枪了。
十几个年轻人猫着腰冲出掩体之后,对面一个年轻人探出头就要开枪。通庸眼疾手快,向他脑袋来了一下。那年轻人顿时脑袋被削去半块,天灵盖飞得很远。脑浆和鲜血迸射到土墙上,格外扎眼。
通庸呆了,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他火急火燎地抠出弹壳,却被高温灼伤了指头肚,叫苦不迭。时间好像停滞了,但好像又过得飞快。当通庸看到民房上那杆刘字大旗消失不见时,他以为自己已经度过一辈子。而这个时候,双方也暂时停战。通庸看到,不少女性族人——上至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下至十五六岁的大闺女,无不带了食物送到前线来。
虽然两族械斗事发突然,但当上午暂时停战时,两方都已经设立起不少大锅,冷水洞准备的“军粮”足以堆成小山,刘家人准备的吃食也不可小觑。周边村落中姓周的郎中们,也都在冷水洞搭建起简单的野战医院。几个爱下象棋的老头,便组成了部队的指挥中枢。
到第二天早上,平林镇镇长带着一帮警察和胥吏,顺着弯弯绕绕的山道赶来时,周刘两家摆开的阵仗让一众人傻了眼。这跟其他人所说的村民械斗不太一样——也不能说是不太一样,只能说是完全不同!这哪儿是真正意义上的械斗啊?都升级成战争了!
两族把整个大花桥村作为战场,分别组织敢死队在民居之间拉锯。妇女无论年龄,都冒着枪林弹雨把伤员背回来——战场外围的村道上,也有一群群妇女堵着路,就是不让人进去干涉。
只一盏茶的工夫,镇长便看到有人被土炮削去半边胳膊,有人被铁砂打瞎一只眼。来干涉停火的人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堵路的妇女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也有言辞犀利嘴上不饶人的,总之使出浑身解数,让警察像野猪一样拱进去,也不行,还得敲掉两只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