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少泉吩咐摆宴,陪着子让喫酒。细卿又叫来个姐儿,在旁殷勤伺候。酒足饭饱,撤去席面后又玩儿叶子戏。约摸掌灯时分,老鸨来报后面一切收拾停当,子让、细卿便搬过去,少泉因有事也就走了,还留下张一百两的会票让子让先花着。
苏州讲究的民宅多为四进院落,其中三进厅楼是外宅中心,供接待宾客之用。淡蔼楼因无二进轿厅,外宅便只有二进。其后三进楼厅是老鸨一家生活场所,与外宅由砖墙与库门隔开。楼厅虽比前面厅楼矮一块,却也十分考究,上下有十套房间。老鸨把家人打发到亲戚家,二楼全给子让、细卿使用,自己住一楼,以便随时应承。
细卿生得娇巧玲珑,性情温存随和。虽是头牌,却待人一团和气,毫无跋扈乖张之弊,因而很对子让的胃口。只见她这日穿水绿对襟衫、藕丝百褶挑线镶边裙,佩兰草香囊;头上苏塌子银丝鬏髻,秀俏的瓜子脸上描着两道芊芊细眉,用山胭脂花汁染粉制成的胭脂抹着淡淡的桃花妆;耳畔金镶紫瑛坠子旁簪着鲜茉莉花,幽香袭人。十根纤指用凤仙花染了指甲,真个是团扇轻绔,缓鬓倾髻,软媚着人。
子让连日来屡遭打击,心绪沮丧到了极点。而今身入温柔乡,有这样一位曼妙佳人相依相伴,情绪渐渐舒展开来。二人如小别重逢的俊夫少妇般度起了“蜜月”,茶饭汤水都由老鸨指挥伺候得妥妥帖帖。
这日上午,子让、细卿与老鸨坐在一楼客厅打茶围,桌上摆着大煮干丝、蟹黄小笼包、清炖狮子头、翡翠烧麦,茶是新到的湖州“顾渚紫笋”。
老鸨因见子让春风满面,便笑着打趣道:“……王公子啊,侬与吾家细卿这样情投意合,侬戒指婆(注4)前两年病故后又一直勿曾续弦,倒勿如侬替伊落籍赎身,侬两个明媒正娶,做个长久夫妻,依吾看倒是一桩天作地设的好姻缘嘞!”
子让听了收起笑容正色道:“鸨娘啊,侬这番话说到吾心里面去了嘞!——吾早就有这种想法,勿过吾现在遇到点麻烦,压得喘勿过气来。徐大哥正在帮吾想办法,肯定会化险为夷的。到时候吾就替细卿赎身。鸨娘吾同侬讲,吾心里面只有细卿一个,娶了伊以后,除非伊勿同吾生儿子,吾是绝不会再娶小妾的!”
“哎呦,”老鸨连连拍手笑道:“细卿侬听到了勿啦?!难得王公子这样痴情,可是侬虔心念佛修来的好姻缘嘞!”
细卿微垂了头不言语,只是面带微笑啜着手中的茶水。
这时,跑堂的“大茶壶”进来禀报:“洪公子差人来了,有事体同细卿姐讲,现在外面等候。”
老鸨闻言与细卿交换个眼色,随即对子让笑道:“……王公子啊,原本徐大爷让细卿专门伺候侬一个,吾是勿敢勿遵命照办的。只勿过这位洪公子是衙门里面一位同知的公子,得罪勿起的。还有一层,洪公子花钱大方得很,上次在这里赌钱,输掉几百两眼皮都勿眨一下的,连带吾也抽了一笔好彩头,实在是个难得的好主顾。侬也晓得的,……”
子让好心肠,凡事总爱替别人想,因此不等老鸨说完便道:“侬勿要讲了,吾两个都是做生意的,哪有见了银子勿赚的道理?!侬让细卿到前面去接待洪公子好了,吾独自在这里勿要紧的。”
细卿听了开言道:“吾倒是有个主张。”
子让道:“侬有话只管讲好了。”
细卿道:“这洪公子人极活泼,同侬一样有肚量、好交际的。勿如吾见机行事,介绍侬与伊相见。一来侬是官宦之后,又是布店大老板,好替吾增加声价;二来侬做买卖,也要多交接官场权贵才好,这岂勿是一个好机会?!”
子让觉得她说得颇有道理。一来他前些日子就吃了官场无人做后台的大亏,二来更让他动心的是听见说洪公子好赌,触动了自己心痒难挠之处,于是点头道:“嗯,侬讲得蛮有道理。”
细卿道:“那这样子好了:楼上酒席已经备好,侬先上去慢慢吃酒,吾让洪公子的家人进来,听听伊怎样讲,再做道理。”
于是,子让依言上楼去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1:“戳桥户头”是苏州话中指“不学好样,日后会判刑、坐牢的年轻人。戳桥为旧时的刑场,今作“乐桥”。
注2:“搭错户头”是苏州话中指集傻、痴、呆于一身的人。
注3:明朝初期货币为“大明宝钞”,因很快贬值而无人肯用。民间交易主要使用铜钱与白银,当交易数额较大时非常不便。所以,明朝中、后期民间出现了“会票”,是一些资财雄厚的商号为解决长途大额钱款现银往来不便而开具的票据,可在甲地汇款,在乙地兑现。但因是个别商号所为,故使用范围有限,与后来出现的银票不可相提并论。
注4:“戒指婆”为苏州方言,即“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