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环绕的圣台,神的代行人垂头祷告。
圣经的诗歌声不绝于耳,但都是老人的,沙哑如石的声响,绝不悦耳。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们信神的。”
切萨雷面无表情地敲响桌面
“还是这么阴森漆黑的地下,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些人的爱好很特殊,但我希望你们多少能尊重一下我的人格。”
“然后,一句话,你们打算放逐我,还是扶持我成为枢机主教,就这么简单。这句话半年前我问了你们一次,不会再有下一个半年了。”
“波吉亚家的私生子啊,不要急躁,光明的地方留给世俗,君王和教宗开会的地方,得在漆黑的地狱和天堂。”遮脸的鎏金面具后,枯瘪的老人慈祥微笑,他的语气温和而耐心,有如家族中年长的长辈,永远怀着一颗对小辈有爱的教育心灵。“我们当然会给予你神圣的职位,赐予你泽爱天下的圣权,主会欣慰你的智慧和苦劳。”
“我想若干年以前,成立教皇国的大帝断然不会愿意听到这些话,他会持着他的蛮人军团将你一起灭杀在他的脚底,连同月砂帝国一起。”切萨雷鄙夷地冷笑。
“愚蠢的发言!”忽然有白袍的老人振臂高呼,像是一只鹰在树枝上病态的展开双翼,却不敢翱翔“大帝的勇气和骁勇早已被埋在了小亚细亚的春泥里,但教宗的圣洁,主的荣光,却由月砂人的圣殿渡步到了皇国的教堂!我们,始终不死不灭!
切萨雷望去,罕见的血色浮现在他脸庞裸露的稀少皮肤上,如缀饮鲜血。
是啊,名为天主的存在走过了千年的时光,见证了帝国的衰老崛起,却始终没有断绝。”
月砂人自己也想不到,曾被他们视为邪教推进角斗场与野兽厮杀的基督教徒,最后居然也会衍变成他们的国教,与月砂的王分享权力。
某种意义上,他面对的也许是这世上最坚固的东西。
“天主教,基督教,主无所谓世人对我们的称呼,因为我们注定要用爱解救天下,用暴力摧毁一切强敌。”老人平静的在胸前合十,手中握着银色的小十字架。
“你们总说天下,天下,但真正的天下,究竟是什么?”
白袍的老人们沉默了,他们凝视着烛火蹁跹的火光,仿佛燃烧的蝴蝶在空中起舞。
切萨雷坐在枢机厅的地下室中,感受着老人们诡异的目光,沉默许久。
“是...”终于有人艰难地开了口“是潘多菈的魔盒!”
————
青色的小雨罩住亚利伊勒的天穹,漆黑古老的城邦被濡湿了边缘,圣洁的教堂高塔在雨幕中矗立,惶恐飞起的白鸽掠过沉默的青铜芯钟,神的眼眸闭合如初。
切萨雷点燃一根卷烟,缥缈的青烟飘进雨中,青烟四散,将风的形状绘出一二。
潺潺的积水漫过他的军靴,屋檐垂下一片水幕,茫然的像是东方人在海滩上拾起贝壳所编织出的帘子,石地上水花四溅,汇聚成点,点汇成线,最终成为街边奔流的小溪,小溪里跑着要回家的灰色老鼠,圣城居民从二楼倾倒的排泄物,缺了口子的木制酒杯...
他抽上一口芳香的烟雾,看着青烟腾起,目光迷离。
圣城的春日总是这样,雨不停地下,彻夜敲击人的耳膜,整片台伯河平原都被笼罩在一片雾蒙蒙的云烟里,白天没有日光,夜晚没有月亮。
但切萨雷喜欢雨,雨平等的落到每一个人身上,无论是枢机卿尊贵的肩头,还是制鞋皮匠的臂膀。
他喜欢所有能让人平等的东西,比如枪炮,比如暴力,比如...情爱。
人们常说圣城亚利伊勒是一头无形的蟒蛇,它吞下世人的贪欲,吐出无主的森森白骨,历代君王和教宗用自己的生命堆砌这座城的伟大,最终铸成了通天的高塔。
它历经战乱与背叛,承载着二十四任皇帝坐上宝座,它是世间最华美的舞台,舞台上出演着绝世的君侯和帝皇。
圣城亚利伊勒,圣城亚利伊勒。
世间唯一的火光,万主之主在人间唯一的栖息之地。
藏匿世间所有的污垢,加冕世间所有的殊荣。
它坐落于世界的中心,汇聚了全天下的权利,它是一些人的终点,也是一些人的起点。
切萨雷很想真的见一见弥撒日里,那所谓降落世间注视世人的“天主”,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他还很想尝试一下,自己能否做那第二个犹大,亲手结束神的生命。
可惜并不有这样的机会。
雨忽然小了起来,在檐下暂留避雨的行人抓住机会,急匆匆的小跑起来,刹那间整条圆石铺成的长街上人流翻滚,遮雨的帽子报纸被绅士们举在头顶,烟斗的烟丝还未燃尽,在男人们的嘴边流泻出些许残烟。
有一个女孩,有一个女孩在人流如织的雨中一角,轻声吆喝——
“卖花啦,卖花啦。”
那清脆的叫卖声转眼被淹没在人群中,切萨雷在屋檐下扭过头,眺望着声音的来源。
“卖花啦,卖花啦!”
他看见一个粗麻布长袍的孩子,怀里抱着一束盛开的石竹花,茸茸的淡白色花边,鲜艳娇媚的粉紫色花苞,孩子的额头垂下长袍脏兮兮的破帽,帽檐盖住了孩子的脸,只有一丝银色的反光顽皮地逃了出去,卷曲油亮。
切萨雷想那该是个娇小的女孩子,因为她赤着一双漂亮的足,脚腕上环着明亮的银环,银环缀着小巧可爱的银铃,女孩踩在积水中四处张望,稍稍一动,天籁般的铃声便沙沙地响。
她的全身上下都只有这么几种颜色,灰扑扑的衣物,鲜艳的花束,妩媚诱惑的足脚,切萨雷看的有些痴迷了,卷烟的灰烫到了手都不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