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说他们死了?”尚裕问道。
“在约四年前,那山寨不知为何散了,钱府这里有个下人,曾经就是那山寨里的,他跟我说过,亲眼看着阉人秋三人的尸体被几个农夫抬了回来。少了三位当家,这群山匪怕自己难挡官府等人的报复,便匆匆散了伙。”龙正养说着,唤人叫了那下人过来。
那下人来后将当初见闻又一一复述一遍,和龙正养说的别无二致。
待其走后,尚裕说:“难不成那几人其实没死?”
“应该死了。”沈泗说。
“你怎么确定的?”尚裕立刻问。
“我去过那个寨子,大厅的地上有三具尸体,尸体里还有他们的行路证。”沈泗说。
“应该是死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三人要冒名顶替?”龙正养有些疑惑,冒名阉人秋有什么好处?
“你认得那老蒙子的锤法吗?”龙正养问尚裕。
“不认得,但是有些路数的,不像野路子。”尚裕说。
此时,下人敲门说道:“龙师傅,老爷有请。”
本想和这二人继续探讨的龙正养不得不停下来,他说:“平陵估计是有什么消息,老爷这番找我可能要用些时间,时候不早,二位可以先行回去休息,剩余的事我们明日再谈不迟。”
龙正养开口了,那二人也不过多纠缠,这一晚上下来尚裕也早就累得不行。回房后,本来已经躺下的尚裕忽然坐起来问道:“沈泗,你有最近的龙兴雅论吗?”
他说的这个龙兴雅论是一份每月都会出的报纸,里面记录着龙兴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与之相对的还有龙兴俗谈,记得都是一些比较偏门的内容,不过不论是雅论或是俗谈,沈泗都不怎么看这些东西。
“我不看这些。”沈泗说道。
“噢,之前新旺里还有人卖的,最近我好像都没看到有。”尚裕说道。
“最近流民南下,论评社的人都不敢去太偏的地方。”这个流民的事是阿刀先前跟他说过的,北方战乱又起,不少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这样啊。”尚裕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睡着了,屋内只听得见两人细微的呼吸声,更清楚的是树枝被夜风搅动发出的沙沙,路过夜巡的下人木屐和实木地板碰撞的嗒嗒以及院子里池水被游鱼搅动的声音。
沈泗睡不着,阉人秋那伙人撤退的太果断了,即便是后面他们已经回到钱家的势力范围里,也不应该一点动静没有。他睁着眼睛,周围一如既往的宁静,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渐渐地夜风停了、游鱼倦了、再也没有下人路过他们的房间,失去参照物的世界,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
拉弦、搭箭、瞄准、发射!
沈泗应声弹起拔刀,精准地用刀身挡住射向尚裕的箭,在叮的一声脆响之后,木箭掉落地面。紧接着又是三发连射,箭矢穿过窗纸,直逼木床上躺着的尚裕。沈泗再次手起刀落,几发木箭在半空中被一分为二。透过纱窗的破洞,可以看见外面树干上站着一个人。
难道李日生也是毛青雪的人?看到用箭,他立刻想起了那个李师傅。他推开门,那树干上站着的人见沈泗出来,两下跳到树后的高墙上,又从高墙上跳下逃跑了。
沈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次即便外面埋伏再多,他也要去探上一探。他回头将挂在床边的小包背上,再出到院子里蹬树上墙,紧追而去。
几近天明,沈泗一路追着那个黑衣人,她对新旺的地形极为熟悉,尝试在各种曲折高低的地形中甩掉沈泗,但她忽略了一点,就是她身上带着的铁制装饰品,正是这个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铁制装饰品发出的声音让沈泗能准确定位到她的位置,也因此沈泗会认为这次的黑衣人是女人。
再接着跑就要跑出新旺县了,这一路上是有不少人尝试拦住沈泗,这些人长则两合,短则一瞬,都被沈泗快刀解决。这一路追下来,他至少杀了七八个人,还有不少被他砍伤倒地,沈泗现在就像一头闻到了鲜血的饿狼,在不咬下一块足以填饱他肚子的肉的情况下,是不会停下脚步的。
渐渐的,周围的场景,新旺县的建筑像是被搅浑了的水一般扭曲变形,待复原时,他又回到了记忆中的林府。
他站在山庄的观景台上,山脚下的点点火光是闻讯来救援的君子门门生,他和义父杀的是君子门的代门主,任务已经完成。
本不应该有任何人能活着离开这里,这是他们之间的规矩,无论有关与否,只要掺和进他们的委托中,那都必须死。可是义父也没有完全把人都杀干净,也有漏网之鱼跑出去报信,自己也放走一个应该没有问题。
假如自己能放走一个人,那为什么不多放走几个呢?他问自己。
然后他想起了义父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杀戮就是一个漩涡,而漩涡不会留下死人。当你杀第一个人起,你就被卷进了这个漩涡里。当被你杀的那个人的亲属来找你复仇,你只有杀或者被杀的二择,然后你与他亲属结仇,与他亲属的亲属结仇,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是会让漩涡变得愈发致命的人,你只有全部杀掉,才能逃出漩涡。你漏掉的人越多,漩涡也就越大,漩涡越大,你距离死也就越快。”
“所以杀人即是救己,不要放过任何人。”
所以我是不是离死亡又近了一步?他又问自己。
那个地上躺着的男人还未断气,他生命力之坚韧让人惊叹,也正是因为这份坚韧,漩涡才具有威慑力。
“我.....不应该,谢你。”那个男人断断续续地说。
“申......海,不是好人......杀人,非正途,作孽,造反噬......回头......是,岸。”
他走近那个男人,回头是岸,没人告诉他岸在哪里,他甚至连这个漩涡在哪里都不知道,自己在漩涡里,自己在岸上,自己到底在哪里?
那具尸体突然飞起,它握住了沈泗的脖子,张开了满是血水的大口对着沈泗:“作孽!作孽!作孽!”
声音之尖锐可怖,刺破人心,沈泗第一次感到害怕,他呼吸不了,反抗不了,身体动弹不得,那具尸体的大口似乎有着某种魔力,他的头逐渐被啃食,死亡的阴影铺天盖地笼罩着他。
新旺县的的泥路,空气是如此清醒可人,月亮高悬在天空,洒下令人心安的白光。
“啊啊!”他回到了现实,控制不住自己发出了恐惧的声音。
“放开他!”不远处,一个儒生模样的男人冲着沈泗喊道。
他这才发现,自己正单膝压着一个小孩子,锋利的刀刃就贴着这个孩子的脖子。
沈泗后退放他离开,任由这个孩子哭着跑到那个儒生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