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金城横天，山阴县还有别的可观之处：这里有树。

荒原上是没有乔木这种高大植物的，郡城里也只有内城西山上、学舍、学府里才有几棵这种稀罕的物事儿。原因很简单：洗地的流星雨不允许这么牛掰的东西存在。

风物志里记载的很清楚，谪仙界绝大多数地区是没有高大树木存活的，只有如山阴县这样的环境才能长出大树来。

流星雨是有方向的，谪仙界的流星九成九都是自东南来、落往西北方。

山北水南谓之阴，山阴县就位于金轮山外侧的西北坡上，三千丈高的金轮山遮蔽了所有的流星，山阴由此成了没有星劫降临的“乐土”。

所以才有了狼不平眼前这一幕景象：巍峨的金轮山上面三分之一是冰帽冰川，雪线下面一层是草甸和灌木，再下一层是常绿的针叶林……不同的海拔、不同的树种，在坡上形成了一层一层不同的颜色的林带，一直延伸到坡尾开垦出来的良田。

这一趟从郡城到山阴用了七天时间，蜥队按例会修整上三五天再返程，狼不平决定利用这几天时间，在这山林氧吧里好好撒野一番——郡城西侧那光秃秃的木轮山东坡，还有一路上到处是坑的褐色荒原，早看得烦了。

………………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蜥队刚刚在驿馆安顿下来，陆君子就带回来山阴君的吩咐：蜥队不能休息，明日一早就得返回郡城。

“我道为什么催促这么急，原来是这么个章程！”陆君子哭丧着脸：“这一趟可真要赔了！”

学舍三年一选，简拔郡中不满十六的少年，上一次大选是去年八月的事儿，刚刚过去没多久。

不料君侯十日前颁下谕旨，要额外开一届恩科，时间就定在二十天后。

于公于私，学舍大选都是一等一的大事，谁能入道、谁堪披甲、谁是没有资质的凡奴，一选定终身。

这事儿可轻忽不得，所以山阴君不许蜥队休整，马上就要载县里初选的百名少年回郡城。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蜥队只能乖乖载少年们回城——少了回城的货物，这一趟不赔钱才怪。

狼不平只好安慰陆君子：“这是郡里的大事，陆兄你办得妥帖了，山阴君自不会看不见……”迟疑片刻后又咬咬牙：“这一趟没有赚头儿，我那八百丹报酬便不要了，陆兄把赑屃和亥叔的费用出了就好。”

“那却使不得！”陆君子正色道：“狼兄弟高义我心领了，但是一码归一码，该是兄弟你的决不能少了！”

“要不然日后再有事情求到你的时候，哥哥还怎么开口？”

“哥哥果然是做大生意的，敞亮！”狼不平竖起大指。

………………

回城的蜥队里除了百名山阴少年，还有县里的教谕方君子，一个话痨老学究。

“老头子没用，山阴这多年来没出几个君子，县君常常责备……前两次大选他老人家都是亲自押队，却不许我跟着。这一次若不是事情急，县君大人手头有事脱不开身，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得熬到退养才能再回郡城喽……”

“方老说笑了，我看这些少年个个精气神不俗，想来这一科定是大丰收的局面，到时候方老自然扬眉吐气……”狼不平随口恭维，又借机请教：“小子入道不久，见识浅薄，却不知这大选有何讲究？”

“千万年来无数先贤，谁不想弄清楚这仙缘之秘，可除了血脉之外，种种猜度不过虚妄……所以这大选之事，说到底，就一个字：缘。”方老头老神在在、拈须轻笑、娓娓道来。

“可我看您带来这百名少年，其中只有不到二十个女娃，这仙缘莫非重男轻女乎？”

“哈！”方老头又捋了捋胡须，手指向上指了指，“重男轻女的不是仙缘，是这贼老天。”

“不怕小友你笑话，老夫如今年逾八十，去年却又添了两个娃娃……若是女君子，可乎？”

“我不算是勤奋的，这一辈子却也养了六七十个……若是女君子，可乎？”

“仙缘缥缈，除了血脉再无别的门道可寻，所以多生养才是王道，恰是这一点男女有别，所以……”

“老夫膝下如今有三个入了道的麟儿，十几个能披甲的帮衬着，这一脉也算是有了点模样……若是女君子，可乎？”

“那这些女孩子……”狼不平听懂了其中逻辑，又有了新的疑问。

“给君上准备的呗。”方老头叹了一声：“凡奴还有甲士寿不过六十，其中女子不过一二十载自然人老珠黄……筑基寿二百，身边伺候使唤的人日久生情，却要一茬一茬地换，总有不忍、不便之处。君子能活过百岁，得君上垂青选在身边做个体贴人儿、办些心腹事儿，至少能陪伴大几十年……你没瞧见这些女娃娃，个个儿都眉清目秀的？其中好几个算得上美人胚子，就是这个道理……”

感情是选秀啊……见陆君子两口子这会儿都没在赑屃背上，狼不平压低声音问：“那这位陆夫人呢？她这尊容……”

“人家是外面来的，跟咱不一样！听说他两口子是大郡人氏？金门还是哪里的？人家那里不缺启灵丹！”

“说到底，还是咱金西穷啊……”方老头愀然不乐：“启灵丹贵重，总不够分的，连我自家的女娃也不是每个都能分到……”

顾名思义，启灵丹就是启灵之用——所谓“大选”，其实就是给少年服下启灵丹，看谁能在丹田中存住灵气——能长久存下来的就是练气君子，能存几个时辰的就是甲士，完全存不住的都是凡人。

金西郡人口百万，可每次大选郡里只能拿出五千启灵丹来，远远少于适龄少年的数量，就连方老头这样的资深君子也不能保证自家人的供给。

没有足够的启灵丹，就没有足够的修士、甲士，金西郡也就富裕不起来——这是个恶性循环，狼不平表示懂了。

………………

回程也很顺利，七日后蜥队进了郡城。

狼不平不再推辞，接了陆君子八百行甲丹，坐了赑屃回家。

来去十四天，赚了八百枚行甲丹加上价值万丹的星星铁，狼不平很满意，催促着订一桌席面送到家里来，与亥叔卯姨和千愁同乐。

这边还没说服千愁照办，却有甲士通传，召狼不平去学舍堂上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