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一个时辰,俄普里斯就感受到了感染的猛势。两个伤口都遭难了,火辣辣地愈发疼痛。俄普里斯了无兴致,只是呆呆地望着仓房的顶,感觉自己一旦躺下,顶就显得很高,四壁也随之险峻了。俄普里斯就这样迷糊着入睡,梦里见到一只很大的鹰鹃不停撕咬自己的内脏,直到一切都吃尽了才让他醒过来。
早晨来探望他的是尤利乌斯,刚好卡在一个微妙的时刻,俄普里斯还是躺着,尚且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醒,隐约中好像听见几声抽打。
或许是尤利乌斯把他晃醒的,俄普里斯眼前明朗时,刚好看见那人毛茸茸的脸。
“该起来找夫子去了。”尤利乌斯懒洋洋地说,“过去可没见你起这么晚。”
仍然是高峻的屋顶和陡峭的墙,只是半开半掩的木门外射入的光多少缓解了屋内的阴暗。俄普里斯忍着痛爬了起来,顿时连这远远的屋顶也降下了,又使他有些恍惚。
“现在是什么时候?”俄普里斯笨拙地套上外袍,听着布料和干草折叠发出干燥的碰撞声。
“刚好赶得上,如果你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对了,你的手怎么样了?”
生疼,燥辣,还有些痒,似乎已经发脓了。俄普里斯露出包扎了的伤口展示着如是说。
“你的左手应该没什么问题,主要是右手伤的厉害。”尤利乌斯若有所思。“可能得截掉了,还是保命要紧。但是老实说,也还是有希望的。”
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什么也没有说。
俄普里斯出门没有佩剑。亮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而首先出去的尤利乌斯似乎无甚大碍,前面里院里是五花大绑的奴隶,尤利乌斯弯下腰,狠狠抽了那人两巴掌,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他们吃过饭,留下尤利乌斯的妻子收拾家务,走上街去。
狭窄的夯实土路上,尘埃被风吹起,结成波似的尘浪,在阳光下显出明亮的金黄色来。麻袍轻轻颤动,不远处有人走马,有的小贩已经在收拾店铺,隐约听见有人走路的声音,只有四周的石头墙壁巍然不动。
两个穿红袍的人,像往常一样去到了祭坛旁的礼堂,远远地可以望见高塔。石筑的宏伟礼堂连接这城市与森林,那里是严禁樵采的。除却高塔,礼堂是城邦最高大的建筑。
以哈甲正在讲经,身边烛光摇曳,脸上忽明忽暗,不时俯下头察看经书,很可怖的两个神像在他身后,也在火光中颤动,眼睛无神地瞪大。尤利乌斯和俄普里斯就坐在后面,隔着前面几个学徒的脑袋,也能听的真切,唯独礼堂的空气沉闷温热,不是很近人意。
“...当时呢,他们有一个人想刁难我,说,你们这个塔盖得很没有道理。我就问他,怎么一个说法呢?——你们的高塔,充其量只能有两百米,我曾经爬过一座大山,比你们的塔要高的多,为什么我没有到达天顶呢?这与你们的说法不是矛盾的吗?我告诉他们,你们这种看法太过浅陋了。天和地自古以来各行其道,地不平整,不代表天就会像水一样顺势而下。否则如果天顶低矮,人往山上走,很快就会触及天顶;如果天顶高悬,难以寻觅,则古人根本无法传下这样的知识。既然经书上记载,古代有奇人用两百多米高的木杆与天帝对话,就说明天顶并不是无法触及,天也绝对不像水一样流成平面。他们听了都觉得很惊奇。”
然而经上的话语是否属实,只能等高塔建成才能验证。
“异教徒,他们总是心里很怀疑的。我们知道自己的祖宗不会隐瞒什么,但是他们不明白,所以...”
俄普里斯忽然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感受到昏昏然的空气正顺着气道流过全身,身体的疲惫开始显现。精神缓缓挥发,于是眼前黑暗庄严的景象远远退去了。
一切反了过来。眼前逐渐有了很强的光亮,不羁的狂喜默默无缘由地生出来,后来终于明朗。
那时他七岁,要么就是八岁。
那里是一片很开阔的草原,在城市之外,连农田也远离的地方。虽然有时会有贱民经过,但总是宁静地出奇。据说这草原里埋葬着远古时期的一个先知,谁也不敢开垦。除却一条窄窄的土路之外,似乎就只有远处若隐若见的小山。年幼的俄普里斯最喜欢坐着欣赏这条道路不断延伸,仿佛可以由此去到大地的边缘。而风在草地上吹起波浪,又好像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然而有一天下午,竟真来了一位客人。
他是穿着奇装异服,坐着很大的一驾马车到来的。那车要四匹马才拉得动,马车的后面,似乎总是扬起的尘土,马车的帷幔后,是各式各样异国的奇珍异宝,当然,还坐着几个握弓持剑的护卫,关于他们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七八岁的俄普里斯坐在土路上,很自然地被吸引住了。新奇又有些恐惧的刺激心理紧紧攥住他的心肺,他开始盼望马车驶过去,或者袭击他,让他有机会反击立威,行商越是接近,这情绪就越是强烈。行商看着他挥了挥手,收紧缰绳慢慢停下车。俄普里斯只感到心中的激动突然炸破,化作跳动的热流冲到身体各处,他愣看着行商从马车上不很灵活地走下,不紧不慢地走来。
“小子!”俄普里斯记得他这么说,“诶——小子!”
“这里是莱伊城吗?
小子怯生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