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个发酵的面团,无声无息地膨胀。
卜南姗姗来迟,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树皮般皱巴巴的脸被风雪吹得通红,长长的胡须湿漉漉冒着水汽。
他挤进人群,惊喜地看到孩子安然无恙,如释重负,长叹道:上天保佑!
这一次,他没有自责歉疚。诚然他年迈龙钟,又赶上漫天大雪,即便来晚了也情有可原。
然而他和所有人一样清楚,这一次,就算岛上最敏捷的驯鹿,也没有这个新生儿跑得快,快得跑出了生命应有的轨迹。
何况,婴儿根本不需要接生。他在卜雅里的肚子里待了五年,并不算久。
然而对他来说,仿佛五个世纪一样漫长。那个肚子像个昏暗的囚笼将他禁锢,他每天不得不忍受听闻肚子的主人时不时莫名其妙的谩骂。
再不自己爬出来就要被憋死了……
人群中有人回过神,大声说,这是生了个哪吒啊!
哪吒是啥?
树洞里响起稚嫩却明亮的回声。
这一声如惊天霹雳轰然炸裂。
短暂的愕然后,人们确认声音正是来自刚刚落地的婴儿。
真是活久见啊!人群中有人说。
仅仅几分钟,他不仅长大了,而且能开口说话了。
这成长速度,见多识广的卜南也只听已故的父亲卜虚说起过一次。但那已经是久远的传闻了。
在人们的惊愕中卜南抱起光溜溜的婴儿,面色平静,波澜不惊,环顾一圈后,他说,这又是个精灵啊!
他说又,是因为一百年前,花生落地时,他说过一次。
此刻他开心得像个孩子,老泪纵横。
就叫他雪生吧。他说。
卜雅听到父亲的声音后高兴地“醒”了过来,手舞足蹈,将雪生揽过来抱在胸前,确定这个小东西没经过她的努力,也没经过她同意,自己有主见有预谋地从她身体里爬出来,而她几乎没有感觉。
没有一丝疼痛。一百年前分娩花生时撕心裂肺的感觉,好像被封印在了遥远的某个地方。
然而她内心又烦又乱。
结婚一百多年,莫库敬她爱她,始终如一。有时她受宠若惊,觉得莫库过于美好,几近完美,以至于不像真实的人间男子。就连他们栖居的这棵古木,也是婚前莫库寻了三天三夜,之后又亲手花了无数个日夜精心开凿出宽敞的树洞。
在外面他是人们敬仰称颂的岛主,回到家秒变温柔可亲的丈夫。
他对她的溺爱如同目盲。
他几乎不让她做任何家务。他说她的手娇嫩美丽,适合喝茶,画画,弹琴,下棋……唯独不适合洗衣做饭擦地等凡俗事务。
如果无聊,他对她说,你就出去走走,看看风景,找闺蜜聊天。
而她也沉溺在他的爱中。
起初她对一切都很满意,她和莫库琴瑟和谐,伉俪情深,然而几年前一切都变了。
真是讽刺,她想,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种折磨。
卜南号召人群给雪生洗礼。
人们排成长队从孩子跟前鱼贯走过。
男人掏出“茄子”和婴儿的小豆芽对碰,祈祷他茁壮成长。
女人则对着小豆芽行跪拜礼,祝福他平安喜乐。
莫库祝福孩子时,卜雅打了个哈欠,将头歪向一边,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丈夫那东西,她必须摆出就是那玩意让她遭罪的姿态。
花生虽然才一百岁,还太小,但是已经发育得白白胖胖,当他碰触到小豆芽时,浑身禁不住一阵颤栗,瞬间脸色通红,像一块在火上炙烤了很久的铁。
同样颤栗的,还有莫库的弟弟卜笋。他的茄子硕大黝黑,遍布青筋,当它触碰到雪生,夜色笼罩中,卜南看到女儿脸上泛起一缕淡淡的红色。
老人心里一道裂缝悄悄地蔓延。
该死!卜南自忖道。
莫库也察觉到了那缕红色,但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面无异色,不为所动。
这一年,卜南三千八百岁,莫库九百岁,莫笋七百岁,卜雅七百岁,花生一百岁,云逸八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