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元大州,癸元历九九零年,六月初一。
这一天是黎乌来到空玄门的第五年又一百五十六天。
他几乎是数着每个日子在过,当然是因为他在这里过得并不快乐。
空玄门所在的山脉,就叫空玄山。但是谁也不知是宗门的名字早,还是这片山的名字早。
仙山确实很大。最高处往下看,如在云端,飘飘渺渺;最底层往上望,不见山头,磅礴巍然。
当初被“幸运”地选中来到空玄门来当预备弟子,如今已五载有余。
一句“你儿有修仙之资”,便让父母欢欣,同伴崇拜,让还是十二岁的懵懂少年自此离开父母,远赴仙山。
说好听点,是预备弟子,其实也就是杂役弟子。
回头来看,当年下山的仙师,也不过是一个这里的初级弟子。而那位弟子口中的“修仙之资”,也只是灵根觉醒的征兆和波动。这样所谓有修仙之资的杂役弟子,空玄门有数千。
可“种子”没能变成“果实”。
五年多过去了,他还是那个预备弟子。
这里是凡人们口中的仙山,可黎乌只是仙山里的一介凡人。
即使是那些刚刚觉醒灵根的初级弟子们,也能对自己呼来喝去。而自己也还是要尊称一声仙师,连叫“师兄”的资格都没。
他们这类杂役弟子,干得是最苦最累的活,鸡鸣醒,狼啸休。
没有休假日。
黎乌已经十七岁了,如果再过半年还未能觉醒灵根,就要被遣散回去。据说人年龄越大越难觉醒灵根,二十岁以后能觉醒的寥寥无几。
他已经是不抱希望了,但还是能苦中作乐,咬牙坚持。只因即使是杂役弟子,仙山给的月钱也确实丰厚。
仙师们根本不在乎钱。他们需要的是灵石,追求的是大道长生。黄金白银在仙师们眼中与粪土无异,但是凡人们却趋之若鹜。
但不需要不代表没有,仙师们对这些凡人们看做命根子的东西,反而唾手可得。他们只需要派最普通的弟子们,去帮朝廷斩些妖魔,帮干旱地区放几个降雨术,就会有数之不尽的报酬。
这几年来寄回去的银两,想必可以让父亲的生意有所改善,母亲的病也好一些吧。
因此,即使再过半年还是要回去,黎乌也不会太过遗憾。
就把这半年当做是在空玄门的最后半年来过吧!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多多表现,好好努力,兴许哪位仙师一高兴,多打赏些银钱,一家人都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他几乎是数着每个日子在过,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每逢初一,杂役弟子们便可以用空云门的【云鸽】给家人们写信寄物。
仙师造物,必属奇物。小小的云鸽,可吞一室之物,可日行万里。
可,连仙门与家乡。
黎乌的屋子里只有简简单单一张桌,一张椅,一张床。
此时天朦朦亮,黎乌坐在桌前,从抽屉里取出纸笔,写道:
“孩儿在空云门无恙,一切都好。师兄弟们待我不错,也没有苛责打骂。
管事堂的王师兄,还常常夸我机灵能干,兴许这个月月钱还能多给几两呢。
只是前两天检测灵根,我还是没能觉醒,又要让爹娘失望了……”
写到这,黎乌又忍不住想道:“也不知爹娘是希望我能成为仙师多些,还是更希望我半年以后能回去陪他们呢?”
刚刚写完,门外恰好响起了一道宏亮憨厚的声音:
“黎小黑!起来了!往常都是你叫我,怎么今天起迟了!”
是住在隔壁的张小牛。
黎乌头疼地抚着脑门:我明明很白净的好吗,怎么这个小黑的外号就是去不掉了。算了,不跟傻子多计较,他又不识得乌字,知道黑就不错了。
麻溜地收起封好的信,再带上抽屉里的钱袋,黎乌起身拉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比黎乌高一头的黑壮少年。他长相憨厚到略显凶恶,有两米出头。
这哪是什么小牛,分明是头蛮牛。
但张小牛今年只有十四,比黎乌还小三岁。
张小牛扯出一个能把小孩吓哭的微笑,看着黎乌手上的东西,摸着后脑勺:
“哎呀,差点忘了,今天你要给家里寄东西。俺说怎么这个点都没出来呢。”
张小牛不写信,因为不识几个字。他给家里寄银钱,也都是随缘。反正那些钱寄一次都够凡人们生活个年许了。
像黎乌这样月月寄信的,在杂役弟子里面,反而是少数。
“小牛你啊,来这边也三年了吧。咱们杂役区也有书堂,还没识全字吗?好像从来没见你给家里写过信诶。别怪兄弟没提醒你,万一你觉醒了灵根,到时候给你发功法,你都不认得字,那就好玩了。”
小牛刚刚放下的手又习惯性地放到了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