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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问:命是什么?

李建安想了想说:小英的命,大概就是见不到这个世界。她出生住在农村的一栋小土房子,进城住在没人会注意到的角落,死在一辆车里,死后困在停尸房的长盒子里,她执着地想去到一个广阔的天地,却不承认她的命就是困在有限的空间里。

“那她走了吗?”

“应该是走了,反正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

其实这个故事没有什么恐怖的,但李建安最后一句话让我怕了很久,我一直觉得,小英应该没走,她就游荡在医院的附近,从那天起,我从来不在医院玩到天黑,因为回姥姥家的路,有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很少人走,没有路灯,我怕遇见小英。

李建安后来升官了,医院的后勤主任,就在我舅舅终于荣升院长不久后。

后勤是有个办公室的,我再也不去停尸房找他玩了,而是去后勤办公室,那里有窗户,阳光温暖,冬天暖气片热烘烘,上面放着他的茶杯和铝皮饭盒。李建安做饭好吃,做了主任之后常常自己跑去食堂掌勺,在我到姥姥家过假期的日子里,他总是多准备一个饭盒,装着我爱吃的猪耳朵和五花肉。他的故事也从停尸房鬼故事,变成医院怪谈。

其中有一则,在我生活的小城里闹得沸沸扬扬。

事情其实很简单,一个十岁的孩子放学路上和同行的孩子们打赌,为了赢下其他孩子的玻璃弹珠,吞下了自己的一口袋的弹珠。吞到鼻涕口水止不住往外流出的时候,才有个路过的高年级孩子发现事情不对,骑着自行车满大街找IC卡电话亭,红色的亭子黄色的罩子在那个年代随处可见,但真正能打通电话的不见得有多少。

救护车几乎是和孩子家长一起到的,大路车流多,司机选择了颠簸的小路,到达医院后孩子脸色已经发紫,嘴里不断涌出不知是胃液还是食物的流体,最终还是抢救不及。

一家大大老老哭喊得昏天暗地,10岁的孩子,没得太突然了。

李建安给我讲,从那之后,医院的走廊常常滚出玻璃弹珠,孔雀纹的、纯白的、纯黑的、透明的,各种各样,清洁工每天捡,可每天还是会有,医院医生护士全都知道。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两周后,家长带着七八个亲属朋友来到医院,指责救护车的不及时,以及选择走颠簸的小路是主要致死原因。这事情说不清楚,按理说,走堵车的大路,到达时间更加长,生命危险也就更大,可走小路,谁也保不准是不是过分的颠簸让危险加剧。医院一时没有头绪,架不住家属天天堵在医院门口,于是只能认怂,赔了不少钱。

赔钱还不算完,需要找一个事故负责人,想来想去,这个事故只能算在了司机老毕的头上,老毕是临时工,又是开小路的主要负责人,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问题出现了,老毕是我们家很远的一个亲戚,早年开出租车,后来开小巴,再后来修车把腰给砸坏了,不能长时间坐在驾驶室里,但他没有其他本事,只会开车,于是找到我舅舅,来到医院开救护车。

对司机来说,开救护车简直太完美了,出车少,不用看红绿灯,威风凛凛。平时没事他就在后厨和李建安闲扯,李建安擅长讲故事,可能有真有假但不带个人情感;老毕爱吹牛,吹得牛和风马都不相及。尤其是舅舅终于升了院长之后,老毕显然一副皇亲国戚的面孔,看谁都要批评指导两句,医院的人大多不喜欢他。

他跟李建安常常吹嘘自己的给哪些大人物开过车;大人物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和秘密;遇到过多么险峻的状况如何靠自己的车技和反应能力避开了。李建安也就听着,并不反驳,于是他越来越爱来找李建安,因为其他人都躲他不及。

时间久了我也讨厌他,我来找李建安是听故事的,有他在李建安就很少讲故事,主要是听他吹,他吹的牛我一个小孩子都知道荒唐,更加不爱听了。所以我猜想这个锅落在他头上多少有点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最大的麻烦是老毕本是通过我舅舅的关系来到医院的,深究起来,舅舅要负连带责任。李建安仗义,他主动站出来说,当初是他托关系给老毕开的救护车,医院里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可老毕三天两头往李建安的食堂跑是事实,这事说得过去,于是连带责任给了李建安,李建安再次到了太平间。

于是我的暑假又回来了,照例是每天吃早饭,跑去太平间听李建安讲故事,只是饭菜没有那么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