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多星期,俞孜耕收到张道藩的回信,他在信里对俞行渐大为赞赏,祝贺他考上国立艺专,随信还寄过来两张十元的法币,作为贺礼。
二十元法币,这在当时不是一个小数目,艺专学生一个月的补贴,也不过是六元。
俞孜耕看着这两张十元的法币,犯了愁,他本来是想写信回掉一个人情的,没想到欠了更大的人情,人家给的是贺礼,你还没有办法把这钱退回去。
俞孜耕和戴秀莲商量,两个人最后从自己的收藏里,找出一幅金农的手卷,寄给了张道藩,这才算是把这个人情回掉了。
俞行渐进国立艺专学了两个多月,没想到就赶上了淞沪会战,他要跟着学校迁徙。这个时候,俞孜耕想想都觉得有些后怕,幸好幸好,俞行渐没有去报考笕桥中央航校,等到了战争爆发,大家这才知道,原来空军才是最危险的兵种。
笕桥中央航校的那些学生,平时看起来一个个就像纨绔子弟,但真到了关键时刻,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没有一个是孬种,他们前赴后继地在空中和日本人厮杀,很多人就消失在空中,连尸骨都找不到。
整个杭城,甚至全国,大家都被笕桥中央航校的这些师生们振奋,同时也为他们感到揪心。
江映雪叹了口气,泪水终于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俞行渐实在忍不住了,他伸出手,握住了江映雪的手臂摇了摇,和她说:
“姐,你不要担心,阿伟哥那么灵光,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江映雪点点头,没有吱声。但她心里知道,在空中,人就是再聪明又有什么用,面对着一比几甚至十几的敌机,那么密集的火力,你就是再聪明再会闪避,又有什么用,阿伟那些牺牲的老师和同学,哪一个不灵光,不灵光的人,能考上中央航校吗?
江映雪对阿伟的担忧,其实一直都存在,只是现在更甚。
以前江映雪去笕桥,去阿伟他们学校,每次进了校门都会匆匆而过,甚至闭上眼睛。她不敢看,不敢去看校门进去立着的那块碑,碑上面写着的是中央航校的校训,这个校训,可能是全世界所有大学里最独一无二的,它写的是:
“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的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除了它之外,还有哪一所大学的校训,是鼓励自己的学生们去死的?
而现在,笕桥中央航校的师生们,正前赴后继地在践行他们的校训。
江映雪怎么可能不担心。
阿伟曾经送过江映雪一张他穿着飞行服,戴着飞行帽,精神抖擞地站在这校训前的合影,江映雪不肯要,她收下的,是阿伟在柳浪闻莺的留影,还有他们两个人在哈同花园的合影。
俞行渐和江映雪在说着话的时候,边上的徐希文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过他的打呼声已经停止了。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江映雪心里还担心着天师府那边怎么样,她抹抹眼睛,和俞行渐说:
“起来,我们赶紧回去看看。”
俞行渐说好,他踢了徐希文一脚:“起来了,别装睡了,知道你早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