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羽刃就没那么顺利了。她昏睡过去足足三日三夜,醒来时那青衣男子正在为她擦拭额上的汗珠,这么长时间的躺着,颜羽刃顿觉腰部以下都麻痒难耐,便推开那人的手,想坐起来些,谁知刚一动受伤处便撕裂般疼痛,只好仍维持原姿势。
颜羽刃悄悄打量着起身给她倒水的男子,此人二十四五的年纪,生得剑眉星目,发髻上簪一只翠竹样式的发簪,青衣也是飘逸轻盈的材质。她接过水猛灌了几口,三日水米未进,倒不是十分饥饿,但嗓子眼像火烧一般,因是躺着,半杯水都洒在颈边。
“你是何人?为何会救我?”
“我是皓月教残月堂堂主柳尚绿,我教一向不参与武林大会之类的事,只是我恰好来此处办事,我与那杓兰三仙本就有些私仇,正好撞见她们又在行伤天害理之事,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颜羽刃知若无柳尚绿出手相救,且尽力救治,自己难逃一死,救命之恩是大恩,只是她此时尚不能动,只得轻声道:“柳大哥,如此大恩,我必铭记于心,来日相报。我原有意投入皓月教门下,还请帮我引荐一番。”
“你若有心可直接投入我残月堂中,这点小事我现在就可做主。”
颜羽刃十分开心,倒觉得身上痛楚少了许多,且见那夜他出手救自己,武功是远胜阿芜的,想来与钟芷清不相上下,若拜师于他,自是十分不错的。颜羽刃刚想开口拜师,一个师字还没出口,便被打断。
“我们残月堂是从来不论师徒的,我可传授你武功,你还叫我柳大哥,柳堂主都行。待你伤势痊愈,我们回到皓月山后,朔月堂是收徒的,他们也有许多本事,届时你可寻一个中意的师父拜师。”
二人说定,便在此处住了下来,此处是柳尚绿在外的一处私宅,杓兰三仙定找不到此处,接下来几日,柳尚绿每日仍给颜羽刃输送真气,且知她爱吃,日日给他做不同的营养吃食,如此精心呵护下,大约半月,颜羽刃已可下地行走,伤处也并不如何疼痛了。
这日,柳尚绿清早起来便外出办事,颜羽刃也未多问,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做些简单的活动,这段时间柳尚绿并未教她什么外家功夫,只传了她一些调理气息的运功法门,她依法每日运气一番,只觉通体舒畅,尤其是双眼,竟觉视物能力都强了许多,树叶上瓢虫的花纹也清晰可见。
此变化让颜羽刃欣喜不已,她仍用旧日招数运气向树干打去,这一击竟把碗口粗的大树打出一道裂纹。
“你悟性颇高,十分有长进。”原来是柳尚绿回来了,只见他左手拿一包裹,右手竟拿了一串糖葫芦。
颜羽刃欣喜地扑过去,接了糖葫芦:“你怎知我爱吃这个,还是山楂夹糯米的,糖浆甜,山楂酸,糯米软。”“你这样的小姑娘不就爱吃这个吗?”柳尚绿又递过包裹,“你再瞧瞧这个。”
颜羽刃接过打开,竟是两身女子的衣衫,一套鹅黄一套水红,均是轻便柔软的布料,黄的细细绣了桂花,红的英气些,有墨色绑带和点缀。
“这是……这是什么,柳堂主。”
“你那麻布衣裳早被那一掌毁了,这几日只让你穿几件我少年时的旧衣裳,跟你也太不相配。”言罢摆摆手,“去试试合不合身。“
颜羽刃进屋换了,头发只随意挽个髻,在此处自然也并无胭脂水粉等物,她换了鹅黄的那件,她自小从没穿过这般秀丽的衣服,一上身不由得有些拘谨,她迈步出了房门,轻轻叫道,“柳大哥。”
柳尚绿看着这样的她,有些怔住了,那日救她时她被打得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头发散乱,救回此地又是跟阎王抢人,一夜一夜的冒汗乱说话,他又三日三夜衣不解带地给她输真气、喂药和擦汗。终于从鬼门关拉回来,她也只着他旧衣,作少年打扮。
今日突地换了装扮,才细细看她,杏眼如一汪春水,脸庞似一面玉镜,鼻头小而圆润像一只幼犬,微微垂下的眉尾更添一份可怜神态。他竟忍不住想伸手触碰她的小鼻子,想看看是否真如幼犬般湿润微凉。
颜羽刃一躲避开,柳尚绿才从愣神中回神,“挺合身的,今日不做饭了,出去下馆子,吃些当地地道的好吃的。”他转身走向门口,并不想让颜羽刃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脸颊。
颜羽刃年龄尚小,又未与男子如何相处过,这一句“好吃的”瞬即把她从疑惑中拉了出来,跟了上去。
只不知为何,她竟想到那个扎着小辫,冲她眨眼睛的少年。
如此几日,颜羽刃已痊愈,生龙活虎更似往日,这样一月的相处,她对柳尚绿已无戒心,还有了一些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依赖。二人便启程向皓月山。
颜羽刃这些日子只与柳尚绿接触,丝毫不知外界情形,她想问秦天虎之事,柳尚绿却说自己一向是独来独往的,救了她至此地也并不知后来众人在黄龙府发生了何事。颜羽刃记起那夜阿芜所说的“大姐那边已完事”,难道是秦天虎已死,地图已落入钟芷清之手。
却说那夜众人各自熄灯就寝,具是做做样子,各有谋算。
钟芷清安排二妹去除掉颜胡二人,自己亲去除秦天虎,夺地图。谁知阿芜赶去那边客房,却见只有胡顺伊一人,便知会小妹去寻颜羽刃,又折回时便撞上了猛虎帮众人,她一时没了主意,只得去寻大姐。
谁知寻至秦天虎住处,大姐正与一黑衣蒙面男子以及一异族打扮的男子斗作一团,地上有一具壮硕汉子的尸首。
钟芷清仍是使一把短刀,黑衣蒙面男子却没拿兵器,只寻机发射一些细针。那异族打扮的男子武器甚异,是一长杖,杖端为麒麟形状,他招式也甚异,不像是中原门派。几人均武功极高,以阿芜的身手靠近便会被劲风伤到,她只得远远大喊:“大姐,那两个丫头一个落在猛虎帮手里了,一个出去了我已让小妹去寻。”
钟芷清急道:“阿萌能办成什么事,你快去帮她,我这边了了结了我们在约好的地方会合。”
阿芜转身便急急跑去,那黑衣男子却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钟芷清寻到破绽一刀划伤他的左臂,登时一股紫黑色血液淙淙涌出,这一变故让战况稍缓,钟芷清寻到机会也不愿缠斗下去,转身便腾空而走。
这黑衣蒙面男子受此一刀,忙撕下一块布料系于大臂,延缓毒气上行,也奔了出去。那异族男子见二人都走了,也觉追去也无甚意义,便在秦天虎住处翻找起来,想找找有无有用的线索。
钟芷清直奔约定好的去处,他想来两个妹妹对付一个小丫头十拿九稳。那黑衣蒙面男子却不立即去医治疗伤,而是继续像黑夜中奔去,他脑子思绪纷杂,终于想到有可能的一处,赶到时却见那女孩被一青衣男子抱走,他还欲再追,却是气力不支晕了过去。
第二日,任府。
任尔锋在自己的房间醒来,手臂上白色绷带上渗出丝丝血迹,他尝试运气于周身,心中庆幸,虽有些虚弱,但毒已解,想必是温执墨已为自己解毒,此人医术当世无二,他本常年云游四海,恰好近日于黄龙府徘徊,又与父亲有些交情,自己才能这么快恢复。
“小少爷,你醒啦!”小丫头丹丹进来,“昨日您久久未归,老爷派生风和遏云去寻您,您中毒晕倒,他二人救您回来。”
“好,我去给父亲母亲请安叫他们放心。”
行至父母房门前,就听到里面的吵声,一开门,一只杯盏就向他飞来,任尔锋眼见是母亲最喜欢的一只琉璃茶杯,眼疾手快接住了杯子,放在了桌上,用眼神安慰了母亲,朝着扔杯子的人狠狠看去。
那人便是他同父异母的长姐任尔熙,任尔熙着一身通体绣花精美的丝绸衣衫,发间簪着一只金玉镶嵌的流苏,手上还着一对价值连城的翡翠手镯,虽说任家也不缺钱,但到底是江湖人士,任尔熙这一身打扮,倒像是达官显贵之女了。
见任尔锋进来,任尔熙理也不理,是了,连继母她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这幼弟,只管继续叫嚷:“我不管!我明日便要出关,我听闻塞外风光甚美,我还想去那边试试玩一玩那什么牧牛放羊。”
“好珂儿,你方才从广平府回来,不是家里没钱供你四处游玩,只是那霸江的秦天虎现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事情又出在我地界上,外面十分危险,你且在家里住几日,过段时间爹爹定让你去。”珂,是任尔熙母亲当年她一出生就给她取的乳名,后来找回来虽取了大名,但任天宝宠爱她,私下仍唤她乳名。
“几日?我不要!我就要去!既你说危险,信不过我的功夫,那你派多多的人保护我就是了,重霄他四个都跟着不就好了?”
任尔锋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你的功夫?我八岁就能把你打趴下,你也算有功夫,左不过是父亲不许我真跟你动手,又日日派人跟着你罢了,否则你早死十八回了。
任尔锋的母亲李嫣桃比这个继女大不了几岁,也无甚感情,但见丈夫如此心焦,忍不住也劝道:“尔熙,现下你父亲正是用人之际,实在不能把他们都派出去阿。”
任尔熙突地坐在地上,像小孩一样哭闹起来:“你不是我亲娘,你又不疼我!”李嫣桃见状忙伸手扶她,任尔锋注意到这任尔熙竟在手指间藏了一根小针,忙挡在母亲前扶起她,任尔熙见他面无表情不禁呆了,任尔锋背对着父母,伸手把手中一根弯曲的小针给她看:“阿姐,别丢三落四的。”
任尔熙见他毫无损伤的手倒吸一口气,但还心里不服道,什么破功夫,我若要学一天就能学成。转身便走,叫道:“你们是一家三口,你们都欺负我!”
任天宝忙追上去安抚她,俩人声音渐渐远去。
任尔锋上前坐到母亲身边,母亲有点责备道:“你昨日受伤了怎的还追出去,何况那秦天虎武林大会刚结束就逃之夭夭,你父亲已派重霄和无地跟着,只是叫你去安排的秦天虎住处探查一番,你怎的如此拼命!”
任尔锋不愿提自己昨夜的真实意图,只说想尽力追捕那几人。
任天宝推门进来,简单问问儿子伤势,便仔细盘问儿子昨夜与何人交手。钟芷清是意料之中的,那异族男子任尔锋却不知是谁,同父亲细述了那人的身手招数,任天宝细细想了:“听你的描述,似是斐族的人,他们一向不与中原武林往来,怎的也掺和进来了。”
于是便叫传了生风和遏云二人,探查斐族来中原之事,任尔锋念及昨夜之事,请命也出去探查,与他二人兵分两路,或许会有其他的收获。李嫣桃刚欲拦阻,任天宝却道:“好,你也去,再额外留意猛虎帮那几人,以及杓兰三仙,那夜却只有这些人在场吗?”
“是的父亲,儿子回去准备一下,今夜就动身。”
入夜,任尔锋独自离家而去,他自幼从不忤逆父亲的意思,但这次他决意把自己的事情放在第一位,父亲安排的事情只顺便查探。他行至离家不过两条街处,竟看到任尔熙着一身夜行衣独自溜了出来,以任尔熙的德行,这样独自外出,纵然不丢了性命,也必会闯出祸乱,可任尔锋并不想回去通知父亲,这些年父亲对她的纵容,她对母亲的无礼,随着任尔锋逐渐长大,已对她颇生不满,自己不会主动去害她,却也不会主动去帮她。
念及此,任尔锋便改道而行。
不日,颜羽刃与柳尚绿便到达皓月山,颜羽刃问是否要去拜会教主,柳尚绿笑笑:“你这样来拜师入教的每日都有,教主哪见得过来,若是寻常来的还有一些基本的考核,你是我带来的,我直接带你去朔月堂即可。”
一边走,颜羽刃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之前传言皓月教多是女弟子,可如今看来却是男女之数相差不多,想来是这杨言莞上位之后刻意平衡所致。皓月山甚是好看,却也地形复杂,群山层峦叠嶂,云雾缭绕,若无人指引定要迷路。山间小溪潺潺,空气清甜,行走间途经一小湖,湖中有小鱼游过,颜羽刃不禁站定了脚看了起来,湖边有各样花朵,芳香扑鼻。
“这湖叫碧华湖,朔月堂会在此传授浮水的本事。”浮水?颜羽刃在家时父母从不让他接近有水的地方,她自是不会的,听闻此事也觉浮水是行走江湖必会的本事。
再往前走就到了朔月堂,朔月堂建得虽不十分显赫气派,但却极大,房屋极多,柳尚绿在旁解释:“朔月堂是教派三堂中修建最大的,因此堂负责新来教众武功的教学和饮食住宿,是以修得这样大。”话毕二人已走进内院,只见众人三五成群,有的在跟着师父学习,有的两两切磋比试,还有些盘腿坐在树下运气打坐。二人穿过练武场,径直走入堂屋,一中年女子坐于正中,着一身练功方便的衣衫,大眼长脸,脸上已有明显的皱纹。
柳尚绿介绍道:“这位是朔月堂堂主花在望,花堂主,这是我此次下山办事结交的小妹子颜羽刃,还劳你多费心了。”
“柳堂主放心,我为她定一个合适的师父,半年后你把人领走,绝对能跟着你办事。”
柳尚绿走前安顿道:“你在此处修习半年,我便带你在我身边办事,朔月堂只负责新人的教学,之后便看个人适合什么做什么。半年是最短时限,也有四五年还在此处修习,只做些教中简单事情的。望月堂堂主画雨舟位同副教主,他的望月堂负责教中大多事务;而我的残月堂直接受命于教主,替教主外出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