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永和七年的秋天,在这个秋天之前十四年的时间里,是她现如今不知何时突然结束的生命中,唯一怀念的日子。至今想来,还能回忆起吹过鬓边的风轻抚她脸颊的触感。
谢家后宅谢禧闺房内,玉环,步摇,簪子等各种首饰随意散乱地摆放在桌上,谢禧伸着右手,几根葱白玉指上沾着嫣红的胭脂,越发显得手指细白柔嫩。
“娘子,您看,还是这龙涎胭脂色彩浓艳,最衬您的肤色。”谢禧的贴身女使玉楼手举着一方铜镜,在伺候谢禧试妆。
谢禧无名指轻轻在眼下点了一点,原本洁净的妆面上瞬间多了一点凝红,配着谢禧清淡的妆容不显突兀,反倒添了一抹艳丽。镜中的谢禧左右摇摇头,表示很满意这次府里采买的胭脂。
旁边收拾首饰的采歆拿了一支细头钗子问,“娘子,您看这支钗配不配您今天的这个发式,不显繁琐,简约大方。”
谢禧偏头看了一眼,“我今日不戴耳饰,戴这个显得太简单了,换一个。”
“是。”
采歆转身去妆台挑拣一番,拿着一件钗子回来,“娘子这个金花头桥梁钗怎样,既压得住您身上这件大红衣裳,也不喧宾夺主。”
“嗯。”谢禧点头,“不错,采歆深得我心,给我戴上。”
“是。”得了夸奖采歆开开心心上前给谢禧戴上。
“娘子,您看您及笄那日的礼服配哪套组佩比较好,要不要那套金镶玉的,金配红正好。”
“不行不行,”玉楼对采歆的建议持反对意见,“觉得那套平常佩戴就好,及笄礼怎么还能戴那套,有点太俗气了。娘子,要不就戴那一整套和田玉的吧。”
“娘子的礼服是大红曲裾,金镶玉的正好,哪里俗气了。”采歆坚持己见。
玉楼自小在谢禧身边服侍,对谢禧忠心耿耿。在谢禧及笄礼这个大日子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娘子及笄那日来的都是朝中大臣的夫人们,还是要打扮的贵重一些才好,再说了四娘子的及笄礼就在娘子前一月,时间挨得太近,难免有人会比较。那套和田玉的组佩就好,既贵重也不张扬,恰到好处。”
“娘子本身就光彩夺目,不需要身外之物加持,金镶玉的就好。”
“和田玉”
“金镶玉”
“和田玉”
“金镶玉”
两人争执不下,谢禧却好整以暇地继续拿着首饰比划,这个手镯好看,就是太大了戴着沉甸甸,换一个。
“娘子,段妈妈来了。”屋外的女使通报。
段妈妈是谢禧母亲常氏身边的,从常氏进府开始就在她身边伺候,看着谢禧姐弟出生,家人也都在谢府做事,是常氏身边得力的人。
玉楼和采歆都是段妈妈一手调教出来才放到谢禧身边,一听段妈妈来,两人也不敢争嘴,老老实实站好。
“段妈妈。”屋内的侍女都欠身行礼,谢禧没抬头,还在那摆弄她的首饰。
“嗳嗳,好。”段妈妈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而后问候谢禧,“五娘子好。”
“段妈妈好,”谢禧目光短暂地从妆匣上移开,朝段妈妈伸出手,“看我的胭脂,好不好看。”
那几根蘸满了胭脂的手指在段妈妈面前乱晃。
“好好,好看。”段妈妈一把年纪见多识广,从善如流地用一只手握住谢禧的手腕,另一只手从怀中抽出罗帕,裹上谢禧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待到擦完手上,又伸手想把脸上的也擦干净,看着谢禧整洁的妆容,没下得去手。
“这红点子乍看倒也与姑娘相称,只是在外面可不能如此了,单独一个可不吉利。”
“知道了知道了,点着玩罢了。”,谢禧由着她把自己手上的胭脂拭去,“段妈妈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段妈妈这才说起正事,“方才家主遣人来找姨娘,说是太后娘娘知晓两位娘子一前一后生辰,想着家里姑娘都渐件大了将来少不得出门走动,赐了些头面布匹下来,家主正让几位娘子去分呢。”
谢禧闻言起身,“我知晓了,你先去回禀母亲,我换身衣衫便去。”
“是,奴婢告退了”
等段妈妈走了,玉楼急忙去衣橱那儿拿了几件衣服,“娘子,您看换哪身合适。”
谢禧脸上不见慌乱,“什么都不换,这样就行,走吧。”
“段妈妈方才不是说宫里来人了吗,您这样会失礼吧?”
“看的又不是谁更有教养,你以为宫里的东西是好拿的。”
谢禧整了整裙摆,“走吧。”
等谢禧到了正堂才发现自己是最晚到的,两个姐姐谢曦,谢新绿,两个妹妹谢杳谢迩都已经在那等着了,除了她们,上首坐着谢禧的父亲谢将离,还有一位是宫里的内侍打扮。
谢禧知道自己来晚了,赶忙向父亲见礼,“父亲,女儿来晚了,请父亲责罚。”
谢将离原本正笑容满面地朝那名内侍说话,回过头来看见谢禧眼皮就是一跳,“你眼皮子底下那是什么玩意,怎么这副样子就出来了。”
我哪副样子,你女儿我花容月貌,就是脸上都是泥点子也是淤泥里开出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谢禧笑嘻嘻地凑近谢将离,“父亲您看您,我点了一点胭脂是不是更加明艳动人,有您年轻时万一的风采。”
谢将离一根手指着谢禧,一口气让她憋的上不来下不去,手指抖啊抖。
那名内侍瞧着谢禧这俏皮样倒是被逗笑了,“这位就是五娘子谢禧吧,常听大公子说起,家里有位五妹妹,朱唇玉面,就是性子有些顽劣,常把谢大人和大公子气得跳脚。”
谢将离叹气,当着外人的面也不能把谢禧打一顿,“念大家见笑,小女荒唐惯了,平日里素来不知分寸,念大家不要怪罪才好。”转头狠狠一瞪谢禧,“这里太后宫中的念大家,还不赶紧行礼,净胡闹。”
谢禧不敢再嬉皮笑脸,“谢禧见过大人,大人安康。”
我那姑母竟然把念大家都派出来了,可真是看重我们姐妹几个啊。
“五娘子不必多礼,”念双满平日在宫里接触的人都是一板一眼,鲜少见到谢禧这般有趣的,“五娘子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四位娘子可等了多时了。”
“是。”
谢禧依偎到谢新绿身边,“四姐,你挑中了什么啊。”
谢新绿掏出罗帕温柔地拭去妹妹眼下的胭脂,“姑母送了每人一匹重莲绫,一套赤金头面,都是大差不差的,不用选。就剩下几件单独的首饰了我们还没挑,等你来了一块。”
谢禧还没说话,那边谢杳就好大不耐烦,“四姐你好大的架子,让我们等也就算了,还让父亲和念大家等。”
“你可以不等,父亲都没急,你先急了。”
“你……”
“这个玉笄没人要吧,没人要我就拿了。”
没等谢杳,谢曦就先说了。她手里拿了一支镂空白风纹白玉笄,素雅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