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去看,但见桌上,菜肴宛然,只是因为船身起伏,菜上的东西都稍稍移了些位置。李嘉仔细看了,但见一盘鸡块的碟子上,留有轻微的抓痕,旁边还滴着几滴菜汁,李嘉道:“这菜可有人吃过?”裴晨风道:“那时元帅刚刚出奇谋收服了许多人,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哪有心思吃菜?”这时李嘉听到隔板上面传来窸窣的声响,他蹑手蹑脚走过去,但见一个极窄的夹缝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瞪着他,那嘴上兀自咀嚼不停。李嘉道:“这猫是你养的?”他这一说话,那黑猫又迅疾地钻出,飞也似的蹿到仓室外面去了,地上传来啪嗒的一声响,接着一个东西叮叮当当的连响了几下。吕风暴上前捡了起,原来是一块骨头还有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李嘉的问话,裴晨风还未来及回答,李嘉便笑道:“原来罪魁祸首是它。”吕风暴也笑道:“这野猫也真是不怕人,它去偷吃那鸡块,不小心带上了这戒指,元帅一问,它就逃走,这戒指又掉了出来。”裴晨风所见所闻,悲嘉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嘉将戒指戴在他手指上,道:“还是这戒指帮了本帅大忙,为它你还差点搭上性命,这戒指便送与你了。虽说是黑猫偷了这戒指,但害你的终归还是余胡的猜疑之心,他一心认定就是你拿了。倘若细心来找,以他的聪明,一定能找到。”李嘉又招呼了一名兵士给他包扎,又道:“你犯下的事,诛九族都够了。当下正是用人之际,本元帅愿意给你个机会,过去的事既往不纠,这次出战,你要士先士卒,戴罪立功。”裴晨风登时眼眶中又涌出大股的泪水,下跪不得,嘴上连道:“元帅有再造之德,小人一定拼死杀敌以报君恩。”李嘉与吕风暴走出船舵,吕风暴道:“舱内大乱的时候,我还一直担心是他们施的诈术,你一个带伤之人,如何来的如此大勇气?”李嘉笑道:“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时我听舱内脚步凌乱,不是故意为之,那兵士满眼惊恐,也不是能假装出来的,既然不是诈计,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吕风暴点头称是。这时,五具梢工的尸体被抬出来,吕风暴迟疑了一下才道:“子凝她,你打算如何处理?”一听提起王子凝,李嘉的心又是一阵痛,缓了半晌才道:“南来的时候,我答应好好照顾她的,如今虽然人不在了,我也总该把她的骨灰带回家乡去……”吕风暴道:“好,这事夫子来安排。”
大风连吹了两天两夜才止,众船到了一处小岛前泊了。岛屿甚小,长满郁郁葱葱的竹林,上面居有十数户人家,见数十般舰船过来,岛上之人甚觉好奇,便纷纷趁前讯问。李嘉看那些人打扮,与旧时中原颇类,便谴通事官去交涉。只见通事官上前跟一位长者说了几句,那老者点点头,便招呼各船的兵士跟他走。通事官回来禀告道:“此地名唤苏山岛,西距舟山五百里,原是东海中一个无人之地,唐末大下大乱,这些中原故民就避居于此,已有二百年了。我说这次我们北上,是为了光复中原,不巧碰上大风被吹到这里,需要补充一些淡水,长老很高兴地答应了。”李嘉点点头,道:“想不到在如此避远之地,居然还是看到同胞,当真是幸事。想必海产他们也不希罕,你去送两只羊给他们。”通事官应了去办。李嘉回到旗舰,王彦恢清点船只,除了七号大船不见踪影以外,还少了四艘中船。王彦恢道:“这四船想必也在附近,我看这地方倒可暂做休整,咱们可否等他们一等?”李嘉道:“不可。余胡这人奸诈异常,他要抢在我们前面给鞑子报了信,我们奇袭的目的便不能达到。所以,今天加了水,明天一早便开拔。”王彦恢点头称是。李嘉又提审二十名死士,详细询问了他们的番号及职务并记在心上。之后又安排了一艘中船,押了林怀璧一行人,一路向西,向朝廷复命。吕风暴带了两名兵士上岛,伐了许多竹子,搭成一个薪垛,浇了沃油,最后李嘉把王子凝放在上面,一团烟火,一缕香魂,都化成了一堆灰烬。李嘉用一个瓦罐装了。次日清晨,南风正紧,众兵士上船,李嘉挥手与苏山岛乡亲挥手作别,大小船只都张开船帆,舰队便又向北方进发。吕风暴看李嘉一直闷闷不乐,有意岔开他的心思,明知故问道:“那日在船上说起这信的来历,你可都知道么?”李嘉摇摇头,吕风暴道:“说起来还当真曲折,金朝现在的尚书左丞完颜亮,十年前还只是个不受待见的孩子,偏这孩子野心倒不小,胆子也很大,他谴人秘密给绍兴皇帝递了一封信,便是我们看到的那封……”李嘉哦了一声,却没接话,吕风暴继续道:“他在信里说,如果宋廷助他称帝,他愿与宋廷永为兄弟之邦……其时金人横扫江南,势如破竹,虽然有岳爷爷、韩元帅这等人鼎力支撑,连绍兴皇帝都从海上回銮未久,总的来说是北边强南边弱,此时他这般说,当真是石破天惊……”李嘉点点头,道:“听说他在中都做官多年……”吕风暴道:“可不是。听说晓畅汉文,喜与留居燕地的名士交往,名声颇善。不然……夫人也不会给他做事。”李嘉又是半无语,吕风暴见他不接话,便继续道:“一个金国的王子,居然要求敌国助他篡位,这事忒也匪夷所思,宋庭以为是假,就没当回事,这信也就封存在大内的四执库中。不意风水轮流转,这完颜亮在金廷中慢慢得势,偏是这封信一直如芒刺在背使得他寝食难安,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要他想办法把这个证据要回来,这个人便是第五桧——一个金人故意放回南方的奸细,其时他已经官拜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大权在握。”李嘉道:“这些也是韩小哥讲的?”吕风暴笑道:“张小哥这信最后给第五桧拿了去,没过多久,这信便混在宋军走私军盐的人中跟咱们码头交接,夫人是受了完颜亮所托,那边的人不是第五桧安排又会是谁?后面这些事虽非张小哥亲口所讲,但夫子联系上下,亦不难推测得到。”李嘉点点头道:“你推测得没错。”吕风暴受了鼓励,顿时起劲,道:“自打受了这命,夫人便难办的紧。这种事,做好了可能被灭口,做不好也可能被灭口,东河码头也盯着这件事,他们又是金廷皇帝的耳目,思来想去,夫人就想出个李代桃僵的办法。”中间这段的变更,李嘉一直不甚明了,听吕风暴讲,李嘉当真惊异,侧着头,仔细听他讲。吕风暴见李嘉全被吸引,很是得意,继续道:“夫人原计划是做场戏给冯全看,让我假扮是抢信的人,然后被射死于水中,随便找个死人再捞上来,信上的字就模糊不清了。岂知公子在中间插了一杠子,直接把冯全打瘫了,夫人审问冯全,冯全倒是条汉子,闭口不言。夫人见状,便改变了计划,把他溺死在水里,假信便附在他身上,捞上来,字迹也是不可辨析,由我换成他,效果亦是一样。唉,那时候咱只知道东河是金廷皇帝的耳目,却不知冯全更是南朝的细作,要了好汉一条性命。”听吕风暴讲完,李嘉又是良久不语,好了许久才道:“这信送到临安,肯定会炸开锅,消息很快会传到北方,一旦完颜亮知道给夫人戏弄了,肯定要对夫人不利,这次上了岸,你就直奔赵州,想法子救夫人出来。这里事毕了,我找你会合。”吕风暴应允了,李嘉又没头没脑地道一句:“都是命呀。”此后日子,舰队再未遇到暴风雨,一连走了半月,兵士来报,已到了莱州外的唐岛海面。宋军找了附近一个渔民问询,始时金军水师已然成军,前几日开到石臼岛外海操练,尚未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