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的秋阳落在贞仪眉宇间,似为她添上了一点意气与傲气。
她是理应有些傲气的,她才二十四岁,且是以不被看好的女儿身做成了这件事。
贞仪在此中找寻到了她渴求的存在感与成就感,无论这部书将来有无机会被刊刻留存于后世,至少此时她做到了。
有风从窗外探进来,吹起贞仪的自序,蹲坐在书案上的橘子轻车熟路地抬爪替贞仪按住。
贞仪握住托起那一只毛茸茸的猫爪,涂上墨汁,轻轻压在自序中“王贞仪”三字相邻处,添上一朵猫爪梅印。
贞仪的“野心”远不止这一部《历算简存,那一口口几乎堆满了一整间屋子的箱子里盛满了稿纸,一张张全是她厚积薄发的资本。
贞仪从未停止过对头顶这片苍穹星辰的注目与思考,甚至她痴迷算学的根本原因也与天文息息相关——在她很小的时候,大父便告诉过她:算之一学,可溯世间万物真理本相。】
贞仪试图以算学为梯,去辨明万丈苍穹之上的奥秘,哪怕只能触碰到些微边际。
这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前朝曾严令禁止过民间研习天文历法,致使天文学说数百年难有进益,许多相关的珍贵书籍在民间也就此失传……因此时下普通人想要学习天文不说难如登天,却也不遑多让了。
贞仪能够凭借的只有大父留下的一些相关古籍,以及这些年来辗转寻得的部分西洋抄本,而她的观测工具仅是一双眼睛和那一只简单的窥筒,以及时下那些简陋到让橘子觉得寒酸的铜铸天文仪器——
每每橘子见贞仪摆弄那些叮叮当当的东西,都很觉委屈了贞仪,猫时常幻想,倘若能将贞仪带去二十一世纪,它一定会让贞仪用上最先进最便捷的东西,至于钱从哪儿来?猫暂时还没想过这种问题,猫一贯自信。
贞仪日复一日地记录着肉眼观测到的星辰运动的轨迹,每当贞仪将一沓稿纸串订起来的时候,橘子便知道又一个月过去了。
八月末,秋风沾上了凉意,一觉醒来,落叶铺满了清晨的小院。
静仪连头发都还没梳,就拉着阿姐从屋子里出来,兴致勃勃地要和阿姐一同作诗。
贞仪的头发也只梳到一半,却也顺着静仪。
橘子蹲在堂屋的椅子里看着披散着发,为秋日作诗的姐妹二人的素净背影,愉悦又欣慰地眯起眼睛养神。
午后,贞仪带着静仪去父亲的医馆里帮忙,待到傍晚时分,父女三人一同冒着小雨归家,路上静仪又起诗兴,贞仪笑着称赞她:“这一首好,可留。”
当晚,得了阿姐肯定的静仪便以端秀的小楷写下了这首“新秋诗”:
曲径残苔碧,遥山夕照明。
掩书开绣幙,对菊出银罂。
虚室嚣尘远,新凉翰墨清。
晚风吹雨过,蕉叶作秋声。】
贞仪怎么看怎么觉得趴在书案前写诗的妹妹过分可爱可亲,为记下今日,便也走过去写下一首。
静仪歪着脑袋念着阿姐笔下所写,此诗名:《新秋同二妹作——
诗曰:井梧初叶下,秋气日萧森。
睡鹤有仙意,嘶蝉起道心。
检方因较药,按谱学弹琴。
幽趣兹偏惬,非关爱苦吟。】
秋日在姐妹二人的诗中渐远,随着铺满庭院的青黄落叶换作了冬雪,这一年的大雪节气如约而至。
橘子穿上了厚实的碎衣,蹲在窗台上,看着贞仪带静仪在院子里玩雪,待静仪玩累了,贞仪折了一段树枝,在雪地里为静仪又写下一首冬日诗,诗名为:《隆冬同二妹作——
月下雪中,静仪紧挨着阿姐,认真念着阿姐在雪中所写:“皓月疑如雪,流光鉴碧波。寒声咽楼鼓,清影下庭柯。尘事愁中尽,诗情病后多。谈深不须寐,岂问夜如何……”
静仪连忙也要写一首,拎着树枝却反复琢磨不出满意的来,写了又划去,将雪地里挠得一团乱。
见她又咳嗽起来,贞仪便不顾她反对,强行将人拉回屋子里去。
静仪有些不满地抗议撒娇:“阿姐,今日恰是大雪节令第一日,恰适合在雪中做节气诗,错过便要再等一年了!”
“那便再等一年就是,怎就差这一年。”贞仪不为所动地拉着妹妹进屋去,笑着夺下妹妹手中树枝:“只管放心,来年大雪,阿姐还给你折枝。”
挽着妇人髻的春儿端了药进来,随口应和着:“是是是,作诗不差这一回,药却是一回也不能差的,喝药可比读书写诗要紧得多哩!”
静仪自生下就带着病,多年来汤药不断。
王锡琛踏着雪从医馆中归家,只见被一盏豆灯映亮的堂中,贞仪正说笑着哄着妹妹吃药,听到堂外脚步,姐妹二人转头看过来,两张面孔一前一后地喊“阿爹”,椅中蹲着的猫也冲着他懒懒地敷衍着“喵”了一声。
王锡琛笑着应一声“欸”,只觉通身的寒意顿时被卸下了,走进堂中,接过春儿递来的热茶,说起今日医馆里的事。
晚上好呀
写到这里,这个故事还剩下十章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