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平静而幽深的眸子中,藏着黑暗无尽的深渊。
乔莞知道,他的平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江东即将会大雨倾盆。
那个人原本是冲着她们母女来的。
她纵然心中悲痛欲绝,却因此连哭都不敢哭,强打起精神来为循儿操办后事,装点停棺,护送回庐江故土。
晚上一闭上眼睛,全是循儿的音容笑貌,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呆呆站在秋千旁叫她“姐姐”,他小小的身体笼罩在阳光下,一如他本应该光明灿烂的人生。
眼泪如决堤的河,无声地淌了满脸,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倾泻心中的悲痛,不敢惊扰到身旁的人,她知道他也没睡着,夜夜就这么睁眼到天亮,她不敢再用自己的伤心去加诸他的伤痛。
一直到把棺冢封土之后,周瑜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儿子是真的走了,和他阴阳永隔。他怔怔站在那儿,心里麻麻木木的,早已感觉不到痛,只觉得眼睛干涩,喉咙堵得难受,胸中有一股强烈的驱使感,在命令自己必须给地下的儿子一个交代。
率兵归吴,周瑜带着五万大军直奔吴王宫,带着这些天收集的所有人证物证,誓要清理门户。
当那天孙熳哭着跑回来求他的时候,孙权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杀人偿命,于理他并不想包庇孙熳,可是他只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长公主前几年难产而死,小妹孙仁去年又被他嫁给了刘备,算来算去,就只有孙熳这么个姐妹还在身边,就算她一时糊涂,大罪难赎,无论如何他也想求周瑜能留她一条性命。
“公瑾,有话好好说。”望着宫外这黑压压的士兵,孙权到底有一丝不舒服。
周瑜二话不说,把人证物证往堂上一呈,决然说道:“什么事主公想必已经很清楚,我这个做父亲的若不能替自己的儿子报仇,也再无颜面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孙权说道:“公瑾,熳儿她只是一时糊涂,也从未想过要杀循儿啊”
周瑜的眼神寒冷似冰,“那主公以为,若死的人是我夫人和女儿,这事就能轻易了了?”
孙权近乎哀求,“我不是这个意思,熳儿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了,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也请看在伯符先兄的份上,饶她一条性命吧!”
周瑜重重咽了咽喉中的口水,“杀人偿命,这是她必须承担的后果。”
孙权沉默很久,终于掩下眸中异色,抬头朗声说道,“来人,去梓华宫把二公主给我押上来!”
周瑜面无表情地抱拳谢道:“多谢主公铁面无私。”
孙权捏紧了拳头,心中百味陈杂。
从他十年前登基开始,就是周瑜教他怎么立稳根基,如何扫除外忧内患,周瑜对他恩重如山,亦兄亦师亦友。这么多年,他为江东四处征战,屡战屡胜,而自己三败合肥,败得一无是处,论政治手段、军事能力、笼络人心,自己哪里都不如他。江东诸将早已惟周瑜是命,把周瑜当作他们的主公,说他一点不介意,那是假的。而今日,周瑜要杀他的同胞妹妹,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江东早已经不姓孙了。
不一会,几个宦官推攘着战战兢兢的孙熳来到堂前,孙熳早已吓破了胆,看到周瑜只会尖叫叫唤。
“孙熳,我不会滥杀无辜。”周瑜喉咙里冷冷发出一句声响,大手一挥,立马有人推攘了一下地上跪着的老妈子,老妈子立刻交待了下毒的始末,把孙熳如何威逼利诱她在吴王宫当差的女儿,如何叫人给她送毒,下毒的过程等等,交代得一清二楚。
而相应的人员物证,此刻也都呈供在了堂前。
孙熳百口莫辩,渐渐地也停止了哭闹,呆呆望着周瑜,眼里无波无澜。
“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一定不要在十五岁那年见到你。”
她平静地说完,挣开身旁宦官的束缚,用尽了全力冲向抱柱,大殿“咚”地一声巨响,地面甚至一震,然后天地万物重归于寂静。
孙权望着妹妹头破血流的尸身,禁不住涕泗横流,“这下你满意了吧?!”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冲周瑜吼道。
周瑜移开眼,没有看地上她血肉模糊的样子,怔怔然转身走出了阴冷的大殿。殿外阳光正好,他不觉驻足仰望,可是却半分照不澈心底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