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复在猎大哥家中的前几月异常暴躁,见到同村的孩子也是又吼又咬。毕竟是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环境,看到这么多很少见过直立行走的动物,暴躁是当然的。每当徐复咬了村里的孩子,猎大哥只得自己不断的去挨家挨户的去道歉。村中稍微心善一些的人会说这孩子命苦,出生便没了爹娘,但是这样抓咬别的孩子毕竟不对。一些暴躁的直接让猎大哥带上徐复滚到山上,村子中的孩子受家长影响,总是离徐复远远的,看见他还会向他丢石子。猎大哥便不敢再让徐复上街,只是把他关在家中,杨夫人每日都陪徐复聊天,徐复和杨夫人猎大哥熟悉了些,见到猎大哥和杨夫人不再嚎叫了。
猎大哥偶尔与知清聊起,叹道:“此子命苦,或许当时没将它一剑刺死是个错误。”
知清捋须不言。
猎大哥道:“我原以为可以将其感化,可是几个月了,这孩子还是不会说人话。”
知清微微笑道:“一个人成为野兽不易,可是要再找回人的本性却是朝夕之间的事。列子曾言‘言血气之类,心智不殊远也。’”
猎大哥勉强做了一个微笑:“听了道长的话,在下心情好多了。”
只听一声类似于野兽的声音,叫道:“酿!”
猎大哥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这是徐复的声音!
猎大哥笑着冲进屋子里,喊到:“复儿!”
只见徐复在杨夫人怀中,杨夫人颤抖着说:“复儿,你刚才喊我什么?再喊一遍!”
徐复那张野蛮的脸上闪耀出温柔的神色又喊了一声妈。这一次比上一次清楚了许多。
猎大哥脸上留下了泪,猎大哥,徐复,杨夫人三人拥在一起。
猎大哥问杨夫人:“为何复儿忽然会说话了?”
杨夫人道:“我也不清楚,我日夜教他说话,他前几日尚还十分抵触,这几日突然就能安安静静的听我说话,慢慢的跟我学了。”
知清道:“复儿虽自幼由狼所抚养,可性子中仍是人性。你与杨夫人这几日悉心照料,耐心教导。他与乡民所争,不过是因不被乡民所理解故而着急。杨夫人与你从未责怪,即使是兽,仍有人性,时间长了就可驯化,更何况是人呢?”
猎大哥忽而面色凝重,跪在知清面前:“道长赐儿之恩,在下永生难忘!”
知清想将猎大哥拉起:“你我二人,何须言谢!快快请起!”
猎大哥却不起来:“在下有一事相求,若恩公不同意,在下决不起来。”
知清道:“何事?兄弟请讲!”
猎大哥道:“我夫妻二人,本为江南人士,在江南之时为人所记恨追杀。我万万不想复儿在这山下耕种一辈子。只求恩公可以收复儿为弟子,教其武功。让他成才。”
知清沉吟片刻,看了看徐复说道:“教武功是可以,但我要约法三章。不然决不相教。”
猎大哥道:“需要我夫妇二人做何事,决无二言。”
知清道:“首先,我的本门功夫师父曾嘱咐过,没有他老人家的吩咐,在下万万不敢外传。但我可以教复儿一些粗浅武功,之后再为其择名师。复儿不可认我做师。其次,师门有命,我必须要寻得知痴,一旦有其下落,我必须寻其,不管复儿武功到何境地,我都必须要走!其三,你夫妻二人不可再称我为恩公。猎大哥当世英雄,我想与大哥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猎大哥有些惶恐:“这如何担当的起!我夫妻二人乃草芥小民,何德何能与道长结为兄弟!”
知清转过头去:“我说了,三个条件,你不答应任何一个我都无法教他。再说,你不是说绝无二话吗?难道要反悔?”
猎大哥道:“这……恭敬不如从命。夫人,快快备上好酒好菜,我与道长结为兄弟!”
知清在此次下山之前日日在观中练习武功,接触的只有师兄弟,此次出观,结识了猎大哥这种豪杰,难免心生惺惺相惜之情。想与其结为兄弟。而不愿收徐复为弟子,则是因为徐复野性未除,难免会生出事端,给观中惹下麻烦。
晚上桌上摆上酒菜,猎大哥坐主位,知清坐客位,二人论了年龄,猎大哥年龄长于知清,猎大哥便是大哥,知清为猎大哥的义弟。席中,徐复不熟练的用着筷子,他本身就不会用筷子,还少了一根手指,便把菜夹的满桌都是。徐复现在野性已除了大半,只是眼中仍有些茫然之色。说话也是只会说一些简单的字,却不能理解什么意思。
酒至半旬,猎大哥拉着徐复说:“跪下,喊道长师父!”
徐复跪下,嘴里塞着东西,嘟嘟囔囔的说了一句。随即又开始风卷残云。
知清皱了皱眉头:“大哥,我们说好的什么?我不能做复儿的师父!”
猎大哥拍拍涨红的脑袋:“贤弟,我喝醉了,别见怪。”
杨夫人道:“道长,夫君。你们别喝了,今天喝的够多了。”
知清微笑不语,他会高深内功,身体中的酒早就排出体外。
猎大哥点了点头:“贤弟好酒量,但是大哥喝的有些醉了,今天就先结束吧!”
杨夫人一只手扶着猎大哥,一只手牵着徐复,走在前面,知清一个人走在后面。
虽相距二丈有余,但知清常年习武,耳力极佳。杨夫人对猎大哥道:“我不在乎复儿能不能成为武林高手,倘若他能平安快乐,做个乡民也是极好的!”
猎大哥醉醺醺的嘟囔道:“不可!我俩在江南惹下那些事,总会有仇家追到复儿身上。我希望他可以不像我们一样东躲西藏。”
杨夫人叹了一口气:“他们又是何苦呢……”
徐复在这两三年里便随知清一起练功,他不叫知清师父而是唤其为清叔。知清每天总会在晚上偷偷出门,知清的心思还是放在知痴上。这两三年杨夫人和猎大哥教徐复说话,徐复毕竟学说话晚,所以说话还是有些磕磕绊绊。但基本的意思已经可以表达了。但在村中的孩子那里,徐复仍然不被欢迎,他们看见徐复就会向他吐口水,扔石子,骂他是没娘的孩子。徐复听猎大哥的,他们说什么只当没听见。
徐复在山林中练就了一副闪转腾挪的好本事,在知清教他基本功和轻功时,徐复很快就能学会,但在学习武功套路时,却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徐复自幼在山林中,对于人们总结出的武学套路总是不能完全理解。
知清在竹林中向徐复喊到:“左拳前刺时,脚下一定要以虚御实。”徐复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到。
知清道:“这套百家拳中的要诀便是虚虚实实。让对手猜不到你的动向,你的这招凤凰涅槃都用成野鸡翻身了。”这招凤凰涅槃是将自己的破绽暴露,引对方攻击自己,再绝地反击。是百家拳中让学武之人理解武学一道的入门功课,百家拳并不属哪一门,哪一派。他是几乎所有习武之人都要学习的武功根基。而徐复自小随母狼捕猎,哪里懂什么暴露破绽绝地反击,他只知道要一击制敌,不留后患。所以他怎么也学不会这招。
徐复笑了笑:“什么是飞蝗?”徐复仍有一些口齿不清。
知清道:“是凤凰!凤凰是一种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
徐复又傻笑了:“那这个凤凰是怎么咧盘的?”
知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这不过是拳法中的一招,唉……”
杨夫人的一句吃饭了,知清如获大赦对徐复说道:“复儿,先吃饭吧。”
徐复仿佛没有听见,喃喃自语道:“凤凰……涅槃。”同时脚底下不断尝试。知清看了看他努力的样子,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知清晌午去时,徐复仍在练那一招凤凰涅槃。知清倚在竹子上,看着徐复练那一招古怪的招式,发现徐复并没有武学天赋。他或许真的更适合当一个农民。知清有些后悔答应教他,可是说出去的话便如同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了。
徐复在没有遇到猎大哥之前,他的世界是混沌的一片。猎大哥,知清,杨夫人打破了那片混沌,徐复的思想是很简单的,练拳就是练拳。吃饭就是吃饭。不去想别的事。他仿佛一台机器。他只有在与杨夫人说话时才有灵魂,杨夫人爱着徐复,徐复也爱着杨夫人。杨夫人真的将徐复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而徐复也将杨夫人当做自己的母亲,他认为自己同别的孩子一样。
徐复是最简单的人,他拥有最纯粹的爱。
午夜梦回时,徐复偶尔能再见到那个幽暗的山洞,那头母狼,徐复觉得那头狼也可以算作自己的母亲,尽管他对那头狼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夜半十分,徐复仍在练着那招他半懂不懂的“凤凰涅槃”
徐复感到颈后一凉,急忙向一侧闪去。那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
徐复惊呼:“是谁?”
那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人,他一身黑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显然是经过了易容之后。
黑袍人,月亮,白色的脸,惊恐的徐复。形成了一副奇异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