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枪吐了个口水愤愤不平地说道:“言而无信,真他妈是个混账。”
“有其父必有其子,和桑吉那个老混蛋差不多。”雪域苍狼说。
桑吉土司看到俩人已是强弩之末,便将佛珠挂在脖子上,上前一步笑呵呵地一合掌道:“从今往后,雪域康巴的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如果没有什么遗言二位就准备上路吧。”
霸王枪和雪域苍狼一个拄着长枪、一个撑着盾牌相互携手吃力地站起来,一起面向森林阴影笼罩下的笑弥勒和追魂手。最后一抹血色的夕阳映照在他们身上,身影斜斜地拉长到七米跟前。七米咬咬牙关伸出手抚摸着眼前虚幻的影子。随着桑吉土司得意的笑声,几十支弓弦几乎同时响起。七米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在一轮朗月映照下,九月山谷里的夜无比宁静,只有林间淙淙的溪流,似怨似诉。寒露入暮愁衣单,七米被刺骨的寒气弄醒了。他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阿爸轻声地呼唤,脑子里一片迷糊,心里被人用刀绞过一样难受,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身体却麻忽忽轻飘飘的。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好不容易翻了一个身,感觉天旋地转,干脆闭上眼睛耐心地等身体通过调息逐渐回暖。这时鼻子却异常灵敏的嗅到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缓过气来后,七米不等麻木的下肢恢复知觉,就用双肘匍匐着朝阿爸的遗体挪去。短短十丈开外的距离,他觉得就似乎用了一个甲子轮回的时间一样漫长。在清冷的月色中,他看见一起离去的两人肩靠着肩相依而坐的侧影:一个仰着头靠着后面的人,另一个则低着头靠着持枪的手,就像旅途中相依休息的人。
爬到阿爸跟前,七米终于有力气坐了起来。他用泪眼模糊的眼仔细地端详着去世后的阿爸。阿爸全身上下中了十几只箭,胸腹有几支箭没至箭羽,两只箭贯穿右臂,唯有脸部没有受伤。七米用颤巍巍的手去抚摸阿爸轮廓分明俊朗慈祥的脸。阿爸死得无比壮烈,满脸血迹却没有一点戚容,安详得让人怀疑是睡着了。他一一拔去阿爸和霸王枪身上的箭,把他们平躺着放在一起。捡起附近一个小水袋给俩人整理了遗容,然后将阿爸抱在自己怀里坐了好久,直到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开始可以思考问题。他想起阿爸对自己说过:“眼泪是孩子和女人的专属,当着别人的面流泪是一个人软弱的表现,真正的雪域男人是流血不流泪的。”于是他擦干眼泪站起身走到阿爸脚跟前,整理了一下衣物,恭恭敬敬地给阿爸磕了三个响头。取下阿爸随身携带的猎刀放入靴子里,并解开阿爸颈项上挂着的九眼珠,小心地戴上。
他看见霸王枪额头上系着紫红色的头带,中间用金丝绣着“金龙”两字,侧身取下头带放入怀里。正准备起身,林子里快步走出十几个举着火把的人来。听他们的声音,七米知道这些都是桑吉老爷的手下卫兵,被安排来打扫战场的。七米听见其中一个抱怨着说:“挖坑埋人都忙了好半天了,也不让人休息一会儿。”
后面不知是谁阴沉沉地说:“谁再啰嗦,就跟这林子里外一百多号死人一起埋了。”
看到大家唯唯诺诺不敢说话,他接着说道:“土司大人说了,这边离驿道很近,必须在天亮前收拾干净。”
夜色下卫兵们开始忙着搬动尸体。七米本能地伸手抓过一支断箭,面朝来人侧身躺下,紧张地思考着怎样脱离目前的险境,心跳的声音自己都能听见。他想起去年结果一头被射中的鹿子时,猎刀捅进鹿身的情形。那时,阿爸就拿着弓箭站在一旁,递给他一把猎刀,笑呵呵地一努嘴要他结果受伤的猎物。看着手足无措的七米,阿爸忍不住开怀大笑。笑够了,阿爸一正色说:“想一想,如果你是这只鹿子,心脏在哪里?血管在哪里?”七米半信半疑,比划了半天,找到鹿子心脏的大致位置,抬头看了看阿爸。见阿爸微笑着点头示意。七米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咬咬牙双手一使劲,“噗呲”一声猎刀没至刀柄,右手握刀处立刻感受到了鹿子燥热的体温。七米吓得连忙拔出猎刀,喷涌而出的鹿血洒了一身。阿爸再一次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有几个卫兵过来翻动附近的尸体。七米右手紧紧握住箭头心里不停地想,心脏和血管在哪里,要害就在哪里。
一个身材魁梧满身酒气的卫兵径直走过来跨在七米身上,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翻过来并抓住腰带一把提起来准备扛在肩上,就在这时七米右手慌忙扬起,快速的将箭头扎向卫兵的颈部。锋利的箭头一下就刺穿了颈喉。卫兵一把扔下七米,双手压住不断冒血的颈部,瞪大眼睛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正不知所措,七米见卫兵直直的倒向自己。他一下坐了起来,伸出双手顶住卫兵软绵绵的腰身。这时,卫兵压在颈部的双手无力的垂下来打在他身上,同时湿热的鲜血咕噜噜流得满脸都是。七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卫兵的尸体推向一边,偏偏倒到地站起来。
几步之遥的地方另外一个扛着一具尸体的卫兵,在朦胧的月光下依稀看到身边发生的一切,他正惊恐万分地看着一具“僵尸”怎么轻松地结束了自己的同伴。
浑身是血的七米,看着前面簌簌发抖的卫兵,嘴巴慢慢张开,缓缓举起张开手指的双手,左右摇摇头做出即将扑过去的样子。那个卫兵鬼号一声,丢下尸体和火把狂奔出去。其余几名卫兵听到异响都警惕地拔出刀剑聚到一处。
七米乘着这一短暂的混乱,扭头就朝林子里跑去。
快要跑进林子时,后面的卫兵已经吆喝着举着火把追来。这些卫兵里,有几个身手了得的,不一会儿功夫就拉近了距离。好在林子很密,月光下视线不好,在树林里追逐很受限制。后面的追兵有几次眼看着快要抓住七米,都让他从手底下溜掉了。追兵在林子里分散开横着一排逼着他只能拼命朝前奔跑。可是不管七米怎么努力,也拉不开与追兵之间三丈左右的距离。
跑出几里路后,天就渐渐亮了。此时能听见前方不远处江水奔腾的声音。从小就在江水边长大的七米一下子来了精神,心想只要跳到江水里还怕甩不掉后面的追兵吗。
快到江水边上,七米见前方横七竖八倒着几株粗壮的大树。他估量了一下,没有时间绕开跑了,只能想办法从中穿过去。钻过两株大树的缝隙后,他从最粗壮的那株大树上跑过。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七米的藏袍被一旁的树枝挂住,整个人从树干上滑落下来并凌空荡了起来。
尾随而来的一个满脸长着痘子的大个子卫兵,从树上跳下来,骂骂咧咧的上来就给挂在树干上的七米腹部几记重拳,直打得七米胃里一阵一阵绞痛难受,他闷哼了几声从树枝上掉落下来。七米双手护着肚子,卷曲着身子疼得满地打滚。还没等他缓过气来,那人上来对着面门又是两拳,七米顿时觉得眼冒金花,四肢无力,瘫软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坚持追来的七八个卫兵都气喘吁吁地赶到。大个子卫兵夺过后面来的一个同伴身上带着的大布袋,目露凶光盯着几位同伴说:“按理说我们追踪了这么久,应该带回去请土司大人发落。可这小兔崽子,杀了我弟弟,我必须亲手了结了这杂种。”
见大家都默不作声,便接着说道:“今天这份情兄弟我记下了,回去我请大家喝酒。要是老爷子问起,就说这杂种自己跳江水里冲走了。”
大个子卫兵一抖开手里的口袋,几个同伴就七手八脚的帮忙将蜷缩在地上的七米提起来装进袋子里。扎好袋口后,几人一同将袋子抬到几丈开外的江岸边,伴随着七米凄惨的叫声,丢进汹涌冰冷的江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