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家里为她挑了两个模样周正的小婢当贴身丫环。当时她正读到汉赋《白头吟》,其中有一句她特别喜欢:“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于是她为两个丫环赐了名:一个叫何袅袅,一个叫何簁簁(塞塞)。
主仆三人虽有身份之别,但从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何依依视她们倒比府上那些庶出的姐妹还要亲近一些,甚至还带她们读书识字。
因此她们也知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也读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其中,何袅袅与小娘子一样白净淡素,擅长研墨添香烹茶。
而另一个大丫头何簁簁,却长得健壮如牛、身高腿长,铜肤黑得发亮,性子也是风风火火、娇憨活泼,还喜欢舞刀弄剑。
因此小娘子还曾笑称,她手下也有一文一武两员大将。
只不过这员“武将”实是爱吃又爱玩。为了吃,能与厨娘仆妇称姐道妹;为了玩,能与部曲杂役称兄道弟。虽然没少误小娘子的事,但她忠诚耿直,嘴巴又甜,不止小娘子袒护她,夫人郎君们也对她既头疼又关照。
也亏得老相公何厚之人如其名,何氏门风也算宽厚仁善,才能让她在何府混得如鱼得水。
到了今年,何簁簁已经十七岁。
小娘子何依依也十六了。她与当今皇帝唯一的胞弟辰王从小青梅竹马,立有婚约,因此过完年后,皇室与何府便安排他们完婚。
这才有了这支送嫁队伍。
辰州远在西南的黔地,皇帝调了两百翊卫军护送,加上礼官、宗亲、护卫和各色仆役等,共四百多人、三十多辆马车,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千里迢迢南来。
也许是嘴馋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许是被什么毒虫咬了,过了巴州后,健壮的何簁簁居然病倒了!
她从小就没生过什么病,这一下好似病来如山倒,烧得不醒人事。
到了涪州,听闻要上船走水路,后面几天都不得上岸,何依依急了,强令队伍停下,找了名医为何簁簁诊治用药,直到三天后她病情好转才同意登船。
这几天,何簁簁身体渐好,人却沉默了许多,常独自坐在船头发呆,身边人只以为她大病初愈,也没太在意。
此刻,她就跪坐在二楼的舷廊边,双手合什,望月而祷:
“爸、妈、小妹,我在这里很好,没有癌症,能吃能打,高大强壮,你们不用再担心我了。虽然为人奴仆,但身体健康,未来可期!谢谢你们照顾我一世,希望下辈子有机会报答你们……”
默然半晌,楼下的甲板上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簁簁,外面风大,你大病刚好,不回舱里歇着,在拜什么呢?”
何簁簁瞧见他,露出一口大白牙笑道:“四郎君,我在感谢上天赐我新生呢!”
何煦之点了点她:“你这丫头,明明是依依为你延医用药治好了你,你不感谢她,谢的哪门子天呢?”
何簁簁道:“我已经谢过娘子啦,也谢谢四郎君哟!”
何煦之笑道:“谢我就不用了,明日我要上岸先行一步,后面这段路,小心照顾依依。”
“嗯,一定会的!”
转过身,看到两个身形娇小的少女正倚在舱门口偷看自己,想起这一世在何府长大的点点滴滴,何簁簁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