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不知是谁在轻声呼喊自己。
上官薇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口古井旁伸手抓着一个坠井的小孩,身后的黑夜浓如泼墨,又渐渐亮起火光,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坠下无数箭雨。
“姐姐,你还会回来救我的对吧?”
那小孩眼神明亮,漆黑的杏眸里倒映着漫天火光。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现在不是正在救你出来吗?
上官薇刚想责备,可是话到嘴边就很自然地变成了另外一句:
“吉姆雷特,如果死亡不可避免,你会害怕吗?”
那小孩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轻声说:
“会的,但如果有姐姐在,就不会。”
“傻孩子,如果姐姐留下来陪你,谁又来将你从陨落的永眠中唤醒呢?”
上官薇说着突然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漫漫大军已至,皆是半人半马、毛白如雪、八足狂奔的神话生物:
“我得走了,吉姆雷特,祂们已经来了。”
那小孩不解道:
“可是姐姐,牠们都是蝼蚁啊,就算牠们吃掉了父神也还是蝼蚁啊,你为什么会害怕牠们呢?”
“你别乱说,我没有害怕,我只是,我只是……”
上官薇的眼神闪烁着几分慌乱。
那些从夜空中坠来的火雨已经坠得很近了,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所谓的箭其实全都是矛,世界树荣枯各半的枝条相互纠缠,烈焰团簇在矛头犹如染血的红缨。
冈格尼尔。
传说中的奥丁之矛,从掷出的那一刻开始,便与命运纠缠,唯死方休。
此刻,漫天的冈格尼尔倒映在上官薇的瞳孔里,微微摇晃着的恐惧如同战栗的星辰。
“姐姐!”
那个小孩突然又说道:
“父神不是已经把那句言律告诉了你吗,只要你开口,我们的父,永昼与初诞之神便会从历史的尘烬中归来,诸臣逆贼皆当伏诛。”
可是……那只是谎言,吉姆雷特,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可以倒置因果的言律,祂们分食了父亲,父亲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上官薇用力地抓紧着那个坠井的孩子,她能感觉到有太多悲伤的情绪在体内酝酿,无数的冈格尼尔从后背锁定了她的命运。
死亡,如期将至。
她的身体开始簌簌地颤抖起来,悲伤在体内溃堤,淹成洪流:
吉姆雷特,这就是命运。
我们才是蝼蚁,会死的只有我们。
她张了张嘴唇,突然又停了下来。
她已经说了太多言不由衷的话了,不想再这样继续丧气下去,她要冲破枷锁,重新主宰她的命运。
上官薇越来越用力地抓紧那个孩子的手腕,用尽浑身力气想要把他从井中拽出来,囫囵在喉咙里的话语几经沉浮,最终顺从了她的意志呼之而出:
“吉姆雷特,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悲伤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坚强的活下去啊!”
可就在这时,那个孩子的手却突然从她的手上滑了下去,往混沌的井水中沉坠。
不!
她刚想呼喊,却看见那个孩子明媚地笑了起来:
“姐姐,对,就像现在这样,只要大胆地开口呼喊,诸贼逆臣皆当伏诛。”
那孩子越坠越快,越坠越深,到最后,只剩飘渺的话语在空气中断断续续地鼓励着她:
“开口……开腔……开口……开腔……”
然后又迅速被一声咚的水声淹没,那混沌的水面上霎时荡漾起波澜。
就在这时,上官薇突然想了起来,什么都想了起来。
她又被困在了那个该死的噩梦里,无尽地重复着被杀死的命运,直到面前这口幽沉的古井能够清晰地倒映出她被万矛穿心的死状才能从梦中惊醒,重新回到现实。
她咽了咽喉咙,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混沌的井水沉静波纹。
然而这次,
和她经历过的所有梦境都不同。
那缓缓沉静下来的水面上竟倒映出一片监狱的景象,挺拔俊朗的少年身穿蓝白条纹的囚犯席地而眠,口中不停地喃喃着:
“开口……开腔……开口……开腔……”
上官薇轻轻一愣,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把她从梦境中吵醒。
她惺忪着睡眼,烦躁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柯尔特左轮,瞄准闹钟,啪的一枪替它做了消音,然后侧头望着窗外明媚的光景,低语喃喃:
“只要开枪就可以了吗,吉姆雷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