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爽也不奇怪,这少年他才见第一眼便知是个游食市井的,他很熟悉这种人,这厮们多是自小亡失了爷娘,无依无靠,这里乞上一口残羹,那里偷上一枚热饼,受尽了人间的冷落,遍尝了世上的苦楚,侥幸长成,便养成了个乖张情性,蔑视礼法,无所不为,杀人不必为仇,救人不必为恩,全凭一时的意气!若犯下了什大事体,侥幸走脱,便更名换姓,亡命四方。他敢断定“郭汾阳”是个假名,随着自己也未必有好意!
“王将军麾下原有个姓郭名真的,可与兄弟相干?”
郭汾阳道:“不相干,我是青州人,隶在吴迥旗下的!”这口音倒惟淮西一带的,诸葛爽道:“怪道眼生,兄弟是独身投的军?”郭汾阳道:“是来!你不知的,当朝宰相有一房亲戚在洛阳,这房亲戚又有一房亲戚在汴州,这在汴州的又有一房亲戚在青州,有田万顷,有钱万万,豪奴狗马,赛过乌雀,好大权势,连节度相公也畏他家的权势,我却看他不过!一日,这家郎君从了一队男女过酒市,喝狗骂娘,挥拳使杖,看得一世无人。我便怒了,无心饮酒,拔了短刀,楼窗里跳下。那马吃惊,将短命鬼掀翻在地,我踩住便搠,如屠鸡狗!起身四顾,无人敢近,便飞身上马,长啸出城!”诸葛爽道:“快哉快哉,是英雄事体!”这事或许不在青州,或许也扯不到宰相,可这厮闹市杀人是一定有的,在博昌这种事便有过的!
郭汾阳道:“当时是快哉,过后便不快哉了!这短命鬼家权大钱大,又使州县捕我,又使刺客来杀,赶得阿爷好苦!正没奈何时,哎嘿,庞勋反了徐州!”诸葛爽道:“富贵之人,绝境逢生,乃古今常事,兄弟他年腰金穿紫,可别忘了故人!”郭汾阳大笑,道:“你寻了全尸可回徐城?”诸葛爽点头,郭汾阳道:“回什鸟的,庞勋成不得事,不如随我走,寻一处好山林,立寨为王,第二把交椅与你坐,可好?”诸葛爽笑,郭汾阳道:“笑怎的?当年诸侯亡秦,刘邦年长,项羽力雄,可见了这阿弟还得下跪膝行,你我也当如此!”
市井中长成的孩儿,便是熟这些古人古事,诸葛爽不笑了,道:“兄弟,非是嫌交椅短小,背主不忠,弃友不义,不为这我今日也不在此了!”郭汾阳说声“罢”,转身便走。诸葛爽唤道:“郭兄弟,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会,敢问个真名姓,他日名扬海内,也好教诸葛爽知道是故人!”郭汾阳头也不回的嚷道:“小爷单名禹——禹乃鲧之子,真是我之父!”言未毕,身影便吃芦苇遮没了。前说不识郭真,现在又成了郭真之子,看来“郭禹”这名字也未必是真!
没走多远,前面便有乌飞犬吠,隐隐还有人声在喝叱,惯吃人肉的鸦犬性恶得很,对着活人也敢龇牙扑啄,诸葛爽也顾不得其他,遥遥地便嚷喝起来,他的声音洪壮如钟,那犬声即时便静了,紧着便听到一个哭声在大声嚷喊:“哥哥?哥哥?来救刘经了么?”诸葛爽大喜,流矢应了。刘经是徐州人,在滕县时便与他作副,为人憨诚勇敢,与他大是投缘,一直便以兄弟相称。昨夜吃淮南军迫促,更是为他殿后,天可怜的,竟然还活着!拨开芦苇,便看见刘经正往自己这边爬着,模样很是吃力,似乎失了大半截身子。诸葛爽跌跄过去,便哭在了一起。
哭了好一会,刘经头向生一撇道:“他们多是活着上岸的,都咽了气。不得一军汉引走官军,我也见不着哥哥了!”诸葛爽心中一动,问道:“那军汉可是唤作郭汾阳?”刘经道:“也不知名姓,须也没长,是个少年郎!他说我活不长了,我也觉着活不长了,肚肠也破了,哥哥,你可怜我,与我掘个坟坑,爷娘赐的骨血,不倒得喂了畜生!”诸葛爽抹泪道:“死什鸟的,有好创药!”便动手与他检看起伤来。
刘经全身上下的箭伤、枪伤有十来处,要命的便是肚肠破了,诸葛爽只知道肚破了要缝,一时又寻不到针线,从尸体上剥扯下大块布条,寻不到木板,便割大捆芦苇杆扎缚了腰身。躺在尸体中诱捕了一只狗,烧吃了。便折回了荒村寻了木板和绳索,当天就将刘经拽回了村,诸葛爽自己也累得几乎动弹不得。歇了两天,刘经的情形逾发下去了,正要设法寻医药时,这时却有村民划着船回了村,诸葛爽便拜求相助,身上又有王仙芝予的银饼,那村民不知从哪里便请了一个医待诏来,浣了肠,缝了肚,又予了药膏、煮剂,吩咐好生休养。诸葛爽便安下心来,明王才大胜于北,吴迥这里又大败,徐州回不回得,还真不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