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去世早,他的模样,我都有些不记得了。”
陈力一屁股坐下来,低声说道:“不过,我妈的样子,我记得很死,她很贤惠,说话很轻,就是命不好,病了好几年,临走前,人都瘦成了一把柴火。”
“我妈去世时,我十五岁,我抱着她,给她换衣服,好轻啊,应该还不到三四十斤。”
他仰着脸,看着空落落的天,眼底有泪光在闪烁,却终究没有哭出来。
“书兰,你还记得你爸爸的样子吗?”
“嗯,记得。”
“你爸爸是个好人。”
“嗯。”
“你爸爸的医术好,心地善良,村里人得了病,就算大半夜找上门,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大家都穷,好多药,都是你爸爸上山自己采的,免费送。”
“是啊,我爸爸说过,医者仁心,才是人世间最好的医术。”
“我妈生病几年,白吃了你家好多草药……”
“……”
一个草鞋少年,一个红棉袄少女,坐在向阳山坡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琐碎而平淡。
阳光依旧冷冽,却不再苍白。
不远处的田埂下,堆积着一楞一楞的雪,估计等到春暖花开时,才能完全消融。
一群鸽子飞过头顶,落在对面山坳间的雪地上,‘咕咕咕’的鸣叫着,应该在吃草籽。
常书兰的心绪渐安,不再惊惧,就是还很害羞,每次与陈力的目光对视,她都会慌乱避开。
陈力的心境,宁静而通透。
怪不得人都说,就算一个人活到很老很老,他的心底间,终究藏着一颗少年郎的心。
摸爬滚打几十年,陈力认为,自己的心境,早已古井无波,就算遇到所谓的生死大事,应该都能坦然面对。
可是,身边的少女。
一下子就闯进了他的心间,宛如那平静的湖面上,落入一瓣花叶,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书兰,你喜欢我什么?”
陈力转头看着少女,坦然而认真的说道:“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穷得叮当响,翻过年,我每天才能挣8厘工分,养活不了老婆孩子。”
常书兰勾着头,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就是喜欢你……”
陈力再问:“有多喜欢?”
常书兰低声说道:“很。”
陈力微微点头,心下做了一个决断。
他站起身来,极目远眺,深吸一口气,憋了好几个呼吸,方才缓缓吐出:“书兰,其实,我也喜欢你。”
少女没敢抬头,她的身子,却明显的颤动了一下。
陈力继续说道:“只要你愿意,我会娶你;不过,眼下还不行,我太穷了,养活不了你。”
翻过年,就到1979年了。
很多事情,都会发生变化,凭着他多出来的几十年经历,改变世界有难度,可是,让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舒心一些,应该没问题吧?
这种烂包日子,总该有个头吧?
当然,他也没有把话说满,拍胸脯,打包票,给人一大堆不切合实际的许诺,从来不是他的性格……
常书兰抬头,羞涩而坚决的说道:“愿意。”
“陈力,我愿意嫁给你,”她补充一句,“就算吃再多的苦,我也不怕!”
陈力点头,很认真的说道:“既然你愿意,为什么还不抓几把雪,帮我把脸上的血污擦洗干净?”
常书兰一愣,羞得不行,一声不吭的起身,快步跑向不远处的一道田埂。
山坡上,少女的红棉袄,真好看。
她身材高挑,走路的时候,一蹦一跳的,宛如一只啃食野苹的麋鹿,善良、健康而喜悦……
……
陈力仰头,半眯着眼,看着瓦蓝瓦蓝的天空,嘀咕一句:“再过一两天,应该又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