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早几乎是掰着手指享受着羊城短暂的春日时光,到了4月1号,整个羊城都被按了下按钮,这个城市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梅雨季节来了。
李早不是羊城本地人,她来自一个中部地区的十八线小城市。那个小城市也是有梅雨季节的,也在4,5月份,不过那里已经跨过了北回归线,梅雨来的时候还是春季,湿湿冷冷的唯余寒意,远没有羊城那种挥之不去的粘腻和憋闷。李早在那个城市出生在那个城市长大,直到上大学她才第一次坐绿皮火车离开,独自走到了千里之外的苏州。她的家乡是一个只有一段货运绿皮火车的小城市,铁轨把城市堪堪分裂成不对称的两边,那个城市发展的非常缓慢,在北上广深日新月异的时候,她就如这片广博大地的多数角落一样,在目光之外在时光之外缓慢的毫无方向的发展着。在这里长大的李早一度认为自己脑子是聪明的,她的成绩不差还考上了一所211院校,可是总有一种混沌不明的感觉笼罩着她,在工作生活中蹉跎了一段时间后,她忽然一瞬间清醒的意识到,那种混沌来源于仅能维持温饱且信息闭塞的生活环境带来的精神上的干涸。说出来别人都不信,她之所以大学投到了苏州,是因为她为古装电视剧里的江南烟雨着迷,那种白墙黑瓦勾勒出来的线条是那么的新奇,在审美上降维式征服了她。那里没有大江大河,取而代之的是苏式庭院徽派建筑的清雅俊秀之美,连她怎么都听不懂的吴语小调都是朦胧的暧昧的。如果说真的有什么遗憾,那大概也就是自己实在是穷,大学四年就算不是灰头土脸也处处捉襟见肘,好歹找了个家教可以贴补下自己才不至于饿肚子,这种提前到来的生活的沉重,让她窘迫自卑的活着,也让她第一次那么渴望着随心所欲。
李早的爸妈都是职工,没有家庭背景也没有教育背景,对孩子的成长参与度最高的就是吃饭睡觉,情感的投入更多的是在训斥孩子的时候念上一句好好学习别惹事,他们言语上颇为看不起自己孩子却又因他们一点点的成就为荣,吝啬且羞耻于表达赞美和爱,好似孩子是地里突然长大的萝卜,合该天生天养却又强求着优秀,可爱可悲但也矛盾的一群人。后来的网络一度非常流行一个词叫原生家庭,各色人物在社交软件上不停陈述原生家庭的种种,好的坏的统统都放大百倍后喷涌而出。李早无法理解网络世界里动则攸关生死的来自原生家庭的痛苦,她觉得自己是非常普通的人,自己的家庭也与99%的其他家庭没什么不同,父母为了生存放羊式的养大孩子,虽然父母努力的结果也仅仅是提供了吃饱穿暖的物质上限,但是她幸运的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上学的时候没有被霸凌,青春期没有生离死别的白月光,最终她懵懂又孤独的长成了一个狗尾巴草。
上大学以前,李早人生中最大的痛苦来自于她的哥哥,小时候骗走她的零用钱,长大了抢走她的零用钱,所以即使他没考上高中被送去部队需要离家好几年,李早也表示内心没有任何的别离之情。李早的哥哥叫李辉大她4岁,上初中的时候曾经联合两个同学顺着铁路离家出走,他们不辨方向三个人全身上下家当就是偷拿家里的328块6毛巨款。经过三天两夜之后被警察叔叔找回,情感格外朴实的警察叔叔在爸爸妈妈把混小子领回来之前已经奉上了一顿皮带大餐,因为他们仨居然天然觉醒了反侦察技能,在顺着铁路游弋时面对警察叔叔的询问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是铁路旁不知名村子里的小孩儿,是的,三个熊孩子在离家5-60公里的地方给自己安了个家。可惜目光如电的老警察把三个眼生的十四岁的孩子当成了偷鸡摸狗的盲流,直接带回派出所皮带抽了一顿。耗时三天两夜的流浪,回归后李辉身上多了一个随身听外加一段流浪轶事,一度成了校园另类风云人物,那可是标价120块的随身听那可是96年的18线小城。那时候木讷但成绩好的李早和离经叛道又成绩差的李辉是广大邻里群众的讨论对象,直到李早12岁的时候举家搬离了那个门口有一大颗桃树的平房,住进了市中心爸爸内部价认购的单位家属楼。那颗桃树是真的大啊,不知道谁种的,等到李早丫丫学步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副巨大的模样,它只开花不结果,开花的时候就是蓬蓬乱乱的自由自在的肆意展示,它的枝桠和花朵被随意攀折,后来整棵树也在区域改造中被连根拔起。李早脑海中的它反而愈发清晰,那种甜而不腻的花香,和在邻居家黑色瓦片铺陈的房顶恣意奔走的夏夜时光。
“the wind, blowing in your hair.....“
李早无奈的从睡梦中醒来,9点上班就算只有15分钟步行通勤的时间,她也要7点40起床,又软又细还塌还易出油的头发造就了李早每天早上起床洗头的习惯,哎,这种痛,谁有谁明白。坐在工位上,角落里,摸鱼圣地,李早一边吃早餐一边喝着黑咖啡顺手点开了邮箱。李早的职务是高级数据分析师,听起来蛮高大上的,其实也不过是另类码农,不过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也珍惜自己的工作。大学毕业的时候,她曾经想考研可惜离散数学成绩差3分没过线,也想着去被调剂的那个北方海边城市的学校,可是她爸妈都不支持只想着赶紧出来工作为家庭减轻负担,无奈只好放弃。不过,好在她毕业的时候码农还是非常有含金量的,虽然有点波折最终也算比较幸运的进了一家大厂做起了正正经经的程序员,一做就做了4年,直到她实实在在的受不了以前只在电视剧中的各色办公室宫斗宅斗,直接申请裁员拿了钱麻溜滚蛋。自从在上家公司感受到了智商情商双商的碾压后,她好歹挑选了一下进了这家研究所,面对一群书呆子,果然办公室的空气都香甜了几分。有的时候回想起来,李早都会觉得自己虽然此生无望大富大贵,但是一路走来总是有点子小幸运傍身,那种时不时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滋味棒极了。上大学之前,她总是在中考高考那个关键节点突然开窍给出超出预期的好成绩;上了大学,去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城市读书大大开了眼界;出来工作没什么波折就拿到了大厂offer,在心生厌倦的时候就能拿到赔偿金后无缝衔接一份薪水满意工作满意环境也满意的好工作,实在是比大多人好多了,她知足也满足。
“哎,早早,吃啥呢?”李早头也不回就给吴静雅递过去2个菜包子,吴静雅撇撇嘴还是拿了过去,内心有点子悲伤,地地道道的广东人一大早真的不喜欢吃包子,特别是皮厚馅也大的北方包子!!周五的下午是有部门例行会议的,为了不加班,李早一般都会选择早上把所有的事都尽量做的7788。打开桌面上自己编程的一个小程序,密密麻麻从上到下显示着23条to-do-item,也不用做什么更精细的分类了,总之都是今天预计需要完成的点,长舒一口气喝杯咖啡,默默开始套上笼头拉磨。等李早终于从电脑上把脑袋拔出来喝口咖啡的时候,已经眼看着就到12点来了,两个多小时的高强度脑力劳动,让李早这种也算吃苦耐劳的社畜都面露菜色,连午饭都不想吃只想秒速回家投奔自己香喷喷的床铺,只可惜,扭头看到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吴静雅,哎,吃饭搭子,你懂的。
中午二人跑到楼下的日料店吃了份商务套餐,李早以前挺喜欢来的后来就不爱来了,谁能接受同一个老板同一个做饭师傅换了个招牌之后饭钱就贵了12块啊,李早可是公司宿舍一住就是8年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