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嬴孝公元年六月初五。
夜。
有嬴国国府侍卫长毕曲家中。
夜已经深了,但毕曲却没有丝毫睡意。
毕曲失眠了。
他一直在琢磨肥礼的那句话:“三世仕其家则君之,再世则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
毕曲明白,肥礼是在提醒自己,按分封世界的法则,毕曲的君是肥仁,而不是梁渠。
毕曲只能为肥仁赴死,不能为梁渠赴死。
因为若是为梁渠赴死,则说明毕曲内心无君。
心内无君,是大罪,舆论也不会放过他,甚至不会放过毕家。
毕曲在琢磨的,是另外一件事。
肥礼为什么要把“事君以死,事主以勤。”也说出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句话原本不用说的。
难道自己真的要去死吗?
的确,自己之前内心恢复平静,就是想到了死。
梁渠给毕曲出了一道他别无选择的题。
如今,肥礼也给他出了一道别无选择的题。
还有,肥仁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肥仁说,肥家不会亏待有功于自己的人,是在暗示自己,死后母亲会得到很好的照料吗?
毕曲几乎确定肥家兄弟是这个意思了。
只是毕曲想不明白一点,自己死了对肥家兄弟有什么好处。
在毕曲意识里,肥家兄弟不会做没好处的事情的。
不过,似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死,应该不会太好受。
但死,可以将自己解脱出来。
这几天,毕曲内心的煎熬已经快将他整个人压垮了。
毕曲害怕这种内心的煎熬。
死,似乎确实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既然肥家兄弟觉得,自己应该死,那就把这条命给了他们吧。
想到这里,毕曲的内心,才彻底安定了下来。
一阵困意袭来,毕曲终于可以安心睡了。
有嬴孝公元年六月初六。
下午。
有赢过国府内宫。
“先生,我今天又去找了那毕曲,但他好像变了。又变回之前的样子了。”梁渠跟糊师傅说道。
“哦?”糊师傅有些惊讶。
“先生,难道事情有变?”梁渠问道。
“恐怕正是如此。按理说,毕曲此时应该左右为难才对,他竟然恢复到以前,一定是肥仁他们说了什么。”糊师傅说道。
“说了什么?”梁渠一时没了判断。
“待老仆仔细想想。”糊师傅说道。
一会儿的沉默之后,糊师傅终于开口:
“主公,在老仆看来,毕曲能够重新归于内心平静,似乎只有一个办法。”糊师傅说道。
“什么办法?”梁渠着急地问。
“死。只有一死,方能彻底摆脱所有。”糊师傅回答。
“死?”梁渠有些惊讶。
“是的,人死了,就没有任何纠结了。”糊师傅回答。
“如果毕曲死了,那么肥仁就没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家臣,这对我们是有利的。”梁渠说道。
“恐怕不会。”糊师傅担忧地说道。
“为什么?”梁渠问。
“主公,有句话叫做‘三世仕其家则君之,再世则主之。’毕曲家世世代代从肥家拿俸禄,已经类似君臣关系了。”糊师傅回答。
“君臣关系?寡人才是国君啊!所有有嬴国的人,都是寡人的臣子。”梁渠有些不解。
糊师傅便给梁渠讲了个故事。
话说,有晋国有晋平公当政的时候,栾氏家族与国家交恶,出走有熊国。
平公下令,不许栾氏家族的旧臣投奔栾氏,有想追随栾氏的,一律处死。
这时,栾氏的一个家臣辛俞打听到栾家的栾盈去了有熊国,便收拾家财,驾车出城,打算投奔自己的主人。
结果,被守门的军士拦住,问他要去干嘛。
辛盈说了实话,说自己要去投奔栾家。
守门军士便抓了辛俞,带到有晋平公那里。
平公说:“寡人已经颁布了禁令,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辛俞说:“臣脑子有点笨,不知道国君为什么要禁止人们追随栾氏,理由是什么?”
平公说:“追随栾氏的人,眼中没有君主,所以必须禁止。敢违反的,就得处罚。”
辛俞说:“如果是这个理由,那么我就没事了。我听说‘三世仕其家则君之,再世则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我们家从我爷爷那辈就因为对国家没有大功劳,所以只能做栾家的家臣,从栾家人手里拿俸禄。到今天已经三代了,所以栾家就是我的君。我去投奔栾家,并不是心中无君,恰恰是心中有君。”
平公听了辛俞的话后,说:“你跟着我混吧,以后我给你发俸禄,栾家给你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辛俞说:“我刚刚说了,栾氏,是我的君。如果我跟了国君您,那就是背叛了一个君,又新认了一个君,这样一来,我就是心中没有君主的人了。那么那时候,国君的法令就能杀我了。所以,我不干。如果国君一定要留我,那我只有一死了。”
平公便放了辛俞,让他去有熊国追随栾家人去了。
梁渠听了故事后,说:
“这有晋平公,心胸不错。”
“主公,有晋平公固然心胸够广,但想来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缘故。”糊师傅说道。
“哦?这是为何?”梁渠问。
“因为如果有晋平公不认同辛俞的道理,就得罪了所有的大夫。每个大夫都有家臣,这些家臣们依靠大夫给的俸禄养家。大夫们自然希望这些家臣能够只忠于自己。如果有晋平公否定了这个说法,那么等于损害了所有大夫的利益。有晋平公虽然是国君,却也不敢跟所有大夫反着来。”糊师傅解释道。
“的确如此。”梁渠颇有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