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余生,两人琴瑟相和,尊师奉教,修行不辍,双修之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不过百年时间,便缔结仙缘,双双飞升,成为修真界人人艳羡的一对神仙眷侣。
在这缥缈迎仙境中,大概因过于平安顺遂,仿佛只在倏忽之间便已过完了漫长的一生,但又何其圆满,简直了无遗憾。
嵇行夜似乎已和原主的意念合为一体,从17岁的懵懂少年到为人夫婿,一步步习惯甚至享受这种人生圆满的感觉,早就忘了此生不过是无相神为他化出的一个幻世而已。
他在飞升之日迎着最后一道雷劫闭上双眼,想象中的电光火石间玄牝通天地的感觉并没有如约而至。
一声熟悉的鹤唳在耳边乍响,嵇行夜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无相神依然端坐屋顶,双眼微阖,衣袂翻飞。
而自己又回到了那间漆黑的竹馆,恍如黄粱一梦。
●四重境二:镜花水月境
见嵇行夜醒来,无相再次诘问:“后生,你因何而活?”
嵇行夜想起在那缥缈迎仙境中百年所遇,思索了片刻后答道:“我为修身悟道。”
无相听完连眼皮都未眨一下,只微微摇头,对他说道:“再去。”
说罢抬手轻拂,一片白羽从他宽大的袍袖中飞出,风声鹤唳再次响起。
无相说道:“这第二境叫做镜花水月境,你且去吧。”
白羽忽如箭矢破风而来,直直飞向他的面门,落叶与风声似乎静止了一般,他的手脚也在此刻凝滞,便又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额头忽然吃痛,他“嘶”了一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案几上打瞌睡。
周围摆着同样的案桌,比他年龄小些的学童们正在摇头晃脑地诵书,而敲他脑袋的是个发须斑白的老夫子。
那夫子见他睡醒了,便不再为难,抖着两撇八字须走远了。
在这镜花水月境中,嵇行夜化身为商贾之子,虽然家境还算殷实,但父母早逝,留下他与弟弟跟着祖父祖母过日子。
好容易捱到下课,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忽然像兔子一般,不知从哪跳到他跟前。
“哥哥,你今日又瞌睡了?”
嵇行夜看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年,疑惑地问道:“我近日常常如此吗?”
少年嘟着嘴连连点头,“嗯嗯嗯,这都第三回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竖起了三根手指。
嵇行夜正暗自感到羞愧,却听见自己心不由己地回答:“商贾之子不能考取功名,略识几个字、会打算盘就够了,你还指望你哥我将来封侯拜相不成?”
张默闻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哥是人中龙凤,就算以后入不了官场,到了商场也必能叱咤风云!”
这原主名叫张时琛,是个不爱读书的,而弟弟张默闻却酷爱诗书,常跟着一帮读书人混迹于花街柳巷,吟诗作赋,舞文弄墨。
而此地又男风盛行,一来二去,根正苗红的嫩秧竟在那群狐朋狗友的影响下弯成了一根狗尾巴草。
这日,张默闻竟将个小倌儿大摇大摆领家去了。
一入府门,便拽着小倌儿朝那端坐高堂的祖父母跪了下来,扬言要纳了那位颇有几分姿色的小倌儿。
张家虽不是书香门第的世家望族,却也是靠着老祖宗的手艺踏实发家的清白人家。
高堂之上,祖父祖母老泪纵横,叔伯叔公指责痛骂,都嫌张默闻辱没了张家门楣。
只有作为长子的张时琛一言不发。虽说长子如父,他也不大他兄弟大几岁,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兄弟感情甚笃。
对于弟弟,张时琛向来都是顺其心意,也知他秉性,他既做此决定,便是磐石难转移了。
嵇行夜也无法左右原主意志,便偷偷给张默闻塞够了银钱,任由他带着那小倌儿远走高飞。
时光蹉跎,岁月荏苒。嵇行夜在这幻世之中随原主意志娶妻生子,也常常情不自禁想起那个音讯全无的弟弟。
几年之后,战事爆发。国家动荡,人人自危,张时琛便抛下妻儿奔赴行伍。
奈何原主从小在铜臭中长大,空有一身酒囊饭袋,身体却不甚强健。战事结束后,他虽没死在敌人的枪戟之下,却被一记剑花刺瞎了双目。
此后张时琛行善积德,复兴家业。多年以后,漂泊多年的弟弟终于回到家中,兄弟重聚,张时琛热泪盈眶。
可遗憾的是,他那双只剩白瞳的眼睛再也不能看到弟弟的容颜。不知他是否依然如年少时那般明眸皓齿,还是和他一样头童齿豁。
回到竹馆之后,嵇行夜依旧黯然神伤,沉浸在无限的遗憾中不能自拔。
无相神再次诘问:“后生,你因何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