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的时候,沈雪的衣冠冢立了起来,墓碑竟是海先生早已准备好的,上面写着“爱妻沈雪”四个字。他还有另外一块墓碑,是为自己准备的,暂时存放在院里。
三人在坟前烧纸焚香,为沈雪祈福。
“孩子,你伴她七年,为她送终,便是她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你今后有什么难事,只管来找我便是。”祭奠完沈雪,海先生的精神好了一些,和水清桦叙起话来。
水清桦极是担忧地看着他。
他从水清桦的表情里意识到什么,自嘲地一笑:“别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十七年了,明知道她不会回来,还是忍不住等下去,过去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现在不同了,我每过一天,就离她更近一点。”
水清桦稍稍安心了一些,如果海先生当真做出什么傻事来,她百死莫赎。
“以后,你和你的夫君,常来看看我老头子。你夫君是个有才华的好孩子,第一眼见他,我就觉得,他和阿雪很像,特别是那双眼睛。长着这种眼睛的人,心都特别干净。”海先生道。
水清桦的心重重一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是同床共枕太过熟悉,水清桦从未想过,季子墨和沈绣娘有何相似之处,但经海先生这么一提,她却蓦然发现,这两人,确实是,太像了!
不说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眸子,两人一样的善良,一样的固执,一样的视富贵如无物,还有很多相似的小表情、小动作。她记得季子墨思考问题时喜欢用手指敲击桌面,沈绣娘也有一样的习惯……
她心惊肉跳,不敢再想下去。但那些早已被掩埋在时光里的记忆碎片,却在这一刻破土而出,不管不顾,轰然涌入她的脑海——
她记得沈绣娘住的那间小屋,低矮破旧,她许多年也不搬。屋里有一面小窗,正对着老宅的偏门,偶尔能看到季子墨从偏门中进出。她那时还没有嫁入季家,很喜欢到沈绣娘家里,坐在那扇小窗下做绣活,如果那天能看到季子墨,她便欢喜很久。她以为这是自己的小秘密,沈绣娘不会知道,但如果……如果那间房,那扇窗,本就是沈绣娘的精心选择呢?
她还记得,自己嫁人之前,来到那间小屋,告诉沈绣娘自己要嫁给对面季宅里的三公子。沈绣娘激动得嘴唇颤抖,泪水滚滚而下,她一把搂住自己,哭着说:“好孩子,太好了,这是我最高兴的事。你们两个,一定要恩爱白头!”
沈绣娘去世之前,她求季子墨带她出去见沈绣娘最后一面。沈绣娘看到季子墨,已经黯淡的眸中又燃起了亮光,她把他们二人的手叠在一起,用尽力气紧紧握住,再次叮嘱他们要互敬互爱,最后她说,希望能由他们二人为她操办后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水清桦从未深思过,因为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此刻再次想起,却又觉得处处都留有痕迹。
水清桦被自己大胆的猜想吓住了。她想死死按住这个念头,它却不听话地从她的指缝里滋滋钻出来,像吹了气一般,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占据了她整个脑壳,她再也无法装作看不见。
“海先生,晚辈可否冒昧问一个问题,您说她婚后便对您莫名疏远,那么在成婚之前,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水清桦思量再三,还是问了这个不太礼貌的问题。
海先生紧皱着眉头,回忆这段过往,对他显然是不愉快的事。
“我们的婚期曾拖延过一年。沈家派人来说,她得了肺病,需得长期调养,过了一年病好了,才办婚事。”
“她抛下我走后,我常常想起此节,心中不是没有过怀疑,但我从来没去沈家问过,没有意义了。”
他笑得很无奈又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