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地界,一处小城中的小院内。
一张木桌摆在院中,钟越坐在桌后,桌前站了个穿着军袍的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正出口说着什么,桌后的钟越也没停了笔。
“敬亲启:
仲春丙子,二牛再拜。自离家日,不觉已二月有余,每思亲人,辗转反侧,不得安睡。
今再以书信寄之,愿亲览之。
……
……
临书仓促,不尽欲言。然城破已十余日,归去可期,勿须回信,勿念。”
“二牛,你瞧瞧,可还有要说的?”
钟越朝信上吹了吹,然后递给站着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忙应了声点头,双手接了过去。
“二牛,我记得前两日你才找我写了家信,今日又写?”
瞧着面前不识字但依旧低头看得认真的二牛,钟越关切着再问道。
“可是你那什长又做了什么?”
闻言,二牛捏着信纸的指头紧了紧,抬起头看着钟越,不复刚才有些欣喜的情绪。
瞧见二牛神情后,钟越把一旁的空闲木凳拿了出来拍了拍灰尘,然后又把桌上扣着瓷碗翻来倒了两碗茶水。
“苦日难熬,二牛,再撑些日子。”
二牛上前在木凳坐下,将书信小心折好后放进桌上一角的信封中。
拿着信封,二牛有些无神地盯着冒气的茶水,喃喃道。
“苦日难熬,苦日难熬。”
待钟越觉得到了时候后,他端起瓷碗喝了一口。
“二牛,那女娃怎样了?”
二牛听见问话,眼睛看向钟越,手上也不自觉拿起瓷碗喝了口水。
“前日…将军终于要我们回城外大营了…”
“我原以为…再撑撑该结束了…”
二牛喝了一口水后,也不放下瓷碗,就这样举在自己嘴边,有些木讷的说着话。
“谁想到…什长他…让我…”
“……”
二牛愣了一下,左右瞧了瞧,低下头继续道。
“他…”
“…”
看着二牛遮遮掩掩难说出口的姿态,钟越心里有些不耐烦。
于是他轻叹了口气,道。
“他让你们把那女娃运到了城外了,对吗。”
二牛闻言,头往上一抬,直直看着钟越,惊道。
“你咋能知道!?”
“我怎么知道?”
钟越咬了咬牙,一手做拳头状攥紧,一手戳着自己胸口,语气悲凉道。
“二牛,我和你一样,这里也有那几斤心肝!”
“听得了那女娃的遭遇,我早便去瞧了。”
“可就算我去瞧了,却也不敢做什么。”
瞧着已经有些哽咽的钟越转过头去,二牛有了相同感受。
“不敢做什么…是啊…”
他重复道。
片刻,似是调整好了情绪,钟越转过头来,低声道。
“可是真给送到了城外?”
二牛一脸愁容,点头道。
“前日将军传了令后,什长就让我们把那女娃绑到了外面。”
“唉…我昨日去瞧的时候,还以为那女娃逃了。”
听到这话,二牛低下了头。
院里静了下来,二牛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钟越则想着二牛刚才说的一句话。
“以为拔营回去就结束了,是吗。”
想了想,钟越正色道。
“二牛,过几日拔营时候,怕是那女娃就活不了了。”
“啊?”
二牛愣了下,忙道。
“怎么会没了命?不会,不会不会。”
钟越瞧了瞧二牛在桌上摆动的手,道。
“二牛,若是你什长想放过那女娃,那怎么还会把她绑出城去?”
“二牛…”
“二牛…”
至于后面钟越说的什么,二牛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她真的会死吗?”
回营路上,二牛不停问自己。
…
…
二个多月前,腊月中旬。
在里长来家里要征二牛当兵的时候,他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劈柴。
昨日晚了下了一场大雪,二牛家放柴禾的棚子被雪压塌了,为了重新搭好棚子,二牛和他爹忙活了一上午。
二牛在棚子下挑挑拣拣,把干的合湿了的柴禾分成了两堆。
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里长的声音,二牛回头看了看推开门站在门口的里长。
然后他就扭过了头,朝屋里大声喊了他爹出来。
他继续埋头专心做着自己的活,一直到他娘过来喊了他才停下。
忙活了一上午,虽然是三冬时候,但二牛热得早已通红了脸,额头也冒了细汗出来。
二牛本想接过他娘递来的布巾擦汗,被没想到他娘先帮他擦了擦。
二牛有些愣住了,他瞧着面前的抿住嘴抽着鼻子的娘亲,又看了看后面站着一脸愁容的他爹。
“娘,你这是咋了?”
他小心翼翼问道。
他娘擦了汗,瞧着面前儿子小心惊疑的眼神,却是转了身对着他爹骂了起来。
“那驴操的东西还算什么他爷?庄里那么多人家他不选,怎得偏定到了我家?”
“我儿逢年过节没给他家磕过头吗?怎得?是全磕给他家地下的爹了?”
“我儿来年就要找人娶妻了,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又高声骂了几句后,他娘才停了嘴,满眼心疼的看着二牛。
“二牛,刚才你五爷来了你知道不?”
他爹张口说了话。
“哎,知道。”
“前日城里有人来征兵你知道不?”
“…”
二牛愣了愣。
“哎,知道。”
于是正午做饭时候,二牛的嫂嫂带了一只鸡来,那时二牛正在院子里被他爹教着怎么活命。
这天二牛一家好好吃了顿饭。
第二天一早,二牛把备好的行李搭在肩上,笑着朝门口送别的家人道。
“爹,这次去了贼人那里,我一定多立功,给家里挣些赏赐!”
“娘,您别哭了,您哭的我心里直难受。”
“嫂嫂,三姐儿四姐儿,我走了!”
二牛挥了挥手,跟上村口进城的队伍。
…
一路上走走停停,再汇集了周边几个村子的人后,几十人的队伍已经变成了数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