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兰回了句，又道。
“你说呢？”
“…”
乌日娜摇摇头没有回答，她踢了踢马，先走了一步。
周家大厅很大，左右数十米的距离，各有四根两人环抱大小的柱子，上面雕有花和猛兽。
厅中人不多，两方加起也不过三十余人。
千户坐在主位摆了摆手，让周金海坐了下来。
周金海坐在右边，左边则坐了忽兰和乌日娜。
千户指着忽兰和乌日娜道。
“周金海，忽兰你应该见过，这是逊都台·乌日娜，逊都台·奇不花的女儿。”
周金海站起朝乌日娜行了个礼。
“常听到人们夸赞，说奇不花千户的女儿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子，今日幸而得见。”
乌日娜摸着趴在脚边的大狗瞧着周金海，周金海继续保持着礼节。
片刻后，乌日娜站起，朝周金海身后脸色各异的汉子瞧了一圈。
“阿不合。”
乌日娜先朝千户行了礼，然后走到周金海身前道。
“七十八十是我养的两只狗，五年前我阿赤哥送给我的。”
“三年前我带着它俩去打猎，路边有家蒙古人开的酒摊，我觉得饿了，便要进去吃些东西。”
“但我刚进去就被赶了出来，周金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周金海继续行礼，道。
“不知。”
“那蒙古人指了指我后面跟着的七十八十，说他们这不给汉人提供酒食。”
“狗也一样。”
乌日娜话说完，左右两边皆有些许拔刀声。
只不过一面是大笑，一面是咬牙切齿。
周金海收回了手，站直冷脸瞧着乌日娜。
乌日娜朝千户看了一眼，见他也笑着，又道。
“当时我听了就觉得不好，于是让他改了规矩。”
“阿合！”
乌日娜大声道。
“你说我为什么觉得不好！”
忽兰也站起，走到周金海一旁，盯着他身后的亲随们道。
“七十八十是乌日娜养的狗，你们汉人又算什么东西？”
“还行。”乌日娜想道。
“所以，从此以后，那家摊子就让狗进了。”
乌日娜盯着周金海，指着王大道。
“周金海，我养的七十被你家亲随杀了，你说怎么办？”
椅子后的王大咬着牙，周金海则转头看向千户道。
“不巴尔千户，好些年起南面就有汉人起兵，我不愿战乱波及到了这里，所以努力维持这片土地的规矩这些年。”
“千户这些年也算英明，珠宝粮食要的不算太多，我倒还能供应到城里。”
周金海把头转了回来，瞧着乌日娜道。
“现在，千户，你已经老了？你在做什么你清楚吗？”
忽兰最先听完，脸色一变，当即转身，一个巴掌就要打在周金海脸上。
周金海伸手一挡，接着一个过肩把忽兰摔在了地上。
不巴尔站起，大喝一声，而乌日娜后退两步，笑眼看着忽兰。
“唰唰唰…”
厅内皆是拔刀声。
周群只听到了声音，看不到大厅的状况，他听到一片拔刀声就要推门进去，却被周阿刘紧抓住了手，低声喊道。
“你要做什么？那是他们大人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周群没有甩开。
“爱赤哥！”
被摔在地上的忽兰大声道。
他看到了乌日娜的笑眼，站起死盯着周金海。
“让我来！”
不巴尔瞧了瞧，明白了忽兰想挣回面子的心思。
“男子真是好戏弄，特别是心意你的。”
乌日娜也瞧着憋着怒气的忽兰。
“把刀收起来！”
忽兰得了不巴尔同意，转头喝向那十多个蒙古骑兵。
周金海也回头让一众亲随收了刀。
忽兰走出大厅，到了前面的空地，道。
“周金海，你对我动了手，不尊重我，让我失了面子。”
他边说着边脱去外面长袍。
“那我就按照我们蒙古的规矩，用挣回面子最荣誉的方式。”
周金海看了看不巴尔，看了看大厅内的蒙古骑兵。
然后周金海也脱去长袍，出了大厅。
“娘。”
门后的周群脱开了周阿刘的手。
“娘，爹要和人决斗，我做儿子的，不能躲在墙后听着。”
他推开门，在众人注视下走了进来。
周金海朝周群点点头，让他留在了厅里。
“兵器还是空手？你选吧。”
“空手吧。”
忽兰周金海两人隔了几步距离站着，先是各摆了个架势，然后不约而同地齐冲向对方。
忽兰臂长，先一记右拳直击周金海面门，被周金海躲开后又一记左摆拳，这招也被周金海架住后顺势一个右肘击，拳头很快。
周群在一旁看着俩人打斗看得专注入神。
“爹教过的，人在出拳时必定会从腿腰肩三处借力，知道了他出什么拳，反应够快完全就能先发制人。”
“那蒙古人只善用上半身，我都能从他的脚步里看得出他出哪个臂膀！”
“爹正值壮年，哪怕反应不够，这些年的打斗经验也完全能看透那蒙古人的拳头章法啊！”
周群眼中的周金海失了以往的水准，和忽兰一来一往打了起来，要么躲开，要么挡住，似乎被忽兰的快拳打晕了头。
“官人！看他的脚步！”
周群正急着，一旁的亲随中有人喊了一句。
但下一刻，周群就大叫一声扑了上去。
原来周金海听了那句话，下意识地往下看，却被忽兰抓住机会，先是虚抬起左腿似是要膝顶，实则右手一拳打在了周金海脸上。
忽兰看着晃了几下然后倒地的周金海，面色难看地走向周金海亲随道。
“刚才谁喊的？自己站出来！”
周群扑到周金海身旁，扶起周金海上半身，见他被刚才那拳打得左眼冒了血丝，鼻子一酸就要哭了出来。
此时他却听到周金海道。
“群哥儿别怕，必须要这样！”
“必须要这样？”
周群不大明白，这时他耳边又传来一句话。
“是我喊的。”
王大从亲随中走了出来，朝忽兰怒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家官人受过伤？若你真的有胆气！是个蒙古汉子！那就让我跟你打！”
忽兰也大声道。
“好！你旁边那些汉子都滚到后面去！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插嘴！”
“受伤？我爹什么时候受过伤？”
周群还没明白王大的话，就看到忽兰已经同意，和王大打了起来。
王大怒气上头般冲向忽兰，在硬接了两拳后还了忽兰一记重拳，忽兰也起了性子，俩人像两颗石头般碰了起来。
看着也没了平常水准的王大，周群此时才明白了过来。
扶起周金海到了大厅坐下后，他不想再看到王大倒下的惨状，于是他紧抿着嘴站在一旁低下了头。
乌日娜不再去看前面的打斗，她瞧着对面低头的少年，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过了小会儿，王大倒在了地上，而忽兰鼻子嘴角也被王大打出了血，趔趔趄趄地走到大厅里坐下。
“哈哈。”
忽兰喘着气，咧嘴笑了一声。
“还算有点本事，比你家那不敢还手的官人强。”
“阿合。”
忽兰还要再说，却被乌日娜打断了话。
“爱赤哥。”
乌日娜瞧着躺在地上的王大道。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对他们好些，毕竟我要常待在这里，要靠他们供着东西呢。”
不巴尔笑了笑。
“好啊，乌日娜。”
乌日娜也笑了笑。
“七十死在那个亲随手上，那就让八十替它报仇吧。”
乌日娜唤了一声，指了指王大，脚边大狗猛地几步扑到了王大身边，张嘴就撕咬起来。
周群瞪大了双眼，然后手腕就被周金海拉了住。
周群瞧着父亲眼神，只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砰！”
这时，一把蒙古刀却被扔在了周群面前的地上。
“诶！”
乌日娜似乎觉得有些无味，喊道。
“那边那个，你去把地上那人杀了吧，怎么叫都不叫一声的？”
周金海松了手，他知道周群的性子，这次他握不住了。
周群弯腰捡起，下了台阶，拔刀，一刀斫了那只大狗。
看着王大血肉模糊的上半身，再跟王大一个对视，俩人皆流下泪来。
乌日娜看着八十被周群一刀杀了，惊呼道。
“周金海！你儿子把我唯一的狗杀了！”
周金海瞧着周群王大二人没回头。
乌日娜又朝不巴尔道。
“爱赤哥，他儿子杀了我的狗。”
“乌日娜，你想怎么办呢？”
不巴尔憋笑道。
“我一条狗都没了。”
乌日娜走到周金海眼前，挡住他的视线，朝他笑道。
“就让你儿子来我家做狗吧。”
“不行！”
话刚说完，后面的门被打开，周阿刘冲到了大厅。
“海哥！群哥儿不能被他们抓了去！”
她泪眼婆娑的朝周金海道。
乌日娜退后一步，笑着瞧着。
周金海瞧着面前的一个笑脸和一个哭脸，转头又向周群看了去。
周群瞧着厅内，扔了刀，走上前朝周金海周阿刘俩人跪下。
他低声向周阿刘说道。
“娘，我是王大护着长大的，我不能这样看下去。”
“我是爹的儿子…”
“既然我做了这事，那无论什么后果我都该担着。”
说着，周群叩首道。
“娘，原谅我，以后再不能做您的儿子了。”
周阿刘抱着周群痛哭着，然后忽然转头恶狠狠地看向乌日娜。
接着她一个转身，从袖里掏出匕首直向乌日娜刺去。
但周群早就察觉到了周阿刘的举动，他往前一扑，嘴里一边大喊着，一边死死抱着周阿刘的腰不松手。
周阿刘挣脱不得，扔了匕首，流着泪回身抱住周群。
“群哥儿，娘没本事…呜呜呜。”
说了半句便呜呜哭出声来。
乌日娜瞧见俩人这般模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乌日娜摇了摇脑袋，强行将脸上的笑容压了下去。
她憋着笑意，问周金海道。
“他们母子感情好深呢。”
见周金海只瞧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没有回她，乌日娜又不满道。
“诶！”
“你乖儿子要被我当成狗了，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哭都不哭一声呢？”
周金海没回什么，只转身朝不巴尔道。
“千户，行了吗？”
不巴尔瞧着面前受伤的，倒地的，痛哭的，还有眼里有怒火的汉人
他哈哈大笑起来。
“行了！行了！”
周金海叫来侍女按住周阿刘，待蒙古人走后才放开。
“啪！”
周阿刘一个巴掌抽了过去。
“二十年前你什么都没有，为了救我只凭着胆子就杀了多少蒙古人？”
“如今你成了官人！却丢了胆子？你！”
周阿刘厉声喊了两句话，然后嗓子一阵发痛，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你…你连群哥儿都不要了是吗！？”
“…”
周金海瞧了众人，没说什么。
王大斜歪着头听完了这句话，咽气之前想了些什么。
…
“你不是要上场吗？”
钟越瞧着意兴阑珊的梦姐儿道。
“算了。”
“没那个兴致了。”
梦姐儿瞪了钟越一眼。
“你从哪打听到这些的？”
钟越笑道。
“我之前可不是白跑的，就差没亲口去问周群了。”
“哦…”
梦姐儿好奇道。
“我说…越哥儿，周群知道你这样写出来了。”
“会杀了你吧。”
“我得让这些侍卫嘴严一点。”
“…”
钟越用手托着下巴，思索道。
“周群这个人，应该不会这么做。”
“呵。”
梦姐儿冷笑一声。
“他都给人当过狗了，你能知道他性子变没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