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日送来的那副《四梅花图》一时间让祝卿好晃了神,她诧异帝戊是如何得到这副画作的,他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这次派送的不同于往日,是由黄侍郎亲自送来,蓝岚只是眼盲,心里透彻得像明镜一般,前几日殷勤,然是每一样都在她掌控范围内。
而今这副《四梅花图》,不得不令她震惊,她有些不解,还是略作可惜婉言。
不止是因为她不明其中用意,也因为这副景图本不该出现在此。需要看见的东西,她心里暗暗觉得帝戊定然是发现了什么,此时此刻,她不能慌张,更不能露出马脚。
微微蹙起的眉头,忍不住上手抚摸,“黄侍郎,我有眼无珠,恐不能欣赏这般贵气的东西。”
“祝小姐,瞧我,陛下吩咐的是,那副巴蜀绣图。”黄侍郎一边好言,一边对底下人厉声急色,“这点事都办不好,你们还能干什么!”
不过还是打回圆场,“那副巴蜀绣图便是看不见,却也能真切感受得到其中的玄妙,小人稍后再派人送来。”
祝卿好警惕地打量着,无论如何,实在是可疑。
这副画是薛莹的亲笔,与原画几乎一模一样,几近以假乱真的逼真,而今他拿来的试探,是不是发现了另有其人。祝卿好紧紧按压手心,试图压制自己面目的不平。她看着蓝岚,又看了看桃月,对上桃月的视线,二人目标确认一致后。
“小姐,这副《四梅花图》您不是一直念叨,想来是太后娘娘知晓您来了,特意送来。”祝卿好更是体贴地为黄侍郎“开脱”,“黄侍郎许是忘记告知太后娘娘您的旧疾,是不是啊,黄侍郎?”
一句话,将所有事情都顺应起来,但后续定然也会被有所限制,她必须小心为上。
从进门起,他们便已经默认了是来自帝戊的嘉赏,而黄侍郎也是从未言明,此刻被祝卿好直接戳破,黄侍郎复而将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身上,笑而不语,微微颔首以表同意。
“太后娘娘既已知晓,可是来召我一叙?”蓝岚欣喜。
“不错,虽未到中秋佳节,太后娘娘邀您离宫住上几日,之后一同回宫庆贺。”黄侍郎传达完意思,张尚宫领命后,便开始吩咐底下人麻利点。
“祝小姐,慢慢来,不必操之过急。”黄侍郎退后末,余光看向祝卿好的神情变得晦暗不明。
等一行人离开后,见准时机,蓝岚预先开口,“你怎会知道?”
“你的情报这么匮乏,如何助我一臂之力?”祝卿好也不慌张,也确实因此对蓝岚深感不满,若是刚刚露馅,她们连面见太后的可能都没有,后续更是无法顺利进行。
她也不给蓝岚反驳的机会,“帝戊恐怕有所察觉,机灵点。”说完也不等她们反应,先行推门而出。
剩下两人独坐空窗,“那画有何不同?”蓝岚疑惑,因为她只知道这副画是假,其中究竟有何玄妙她看不出来。
“并无不同,甚至极为相像,可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明明主人才是——”桃月也是困惑,却也在某处看出了不同——翘起的一角背面有一个落款——玉华。
“玉华?”蓝岚念叨着,恍然大悟,这是太后娘娘薛莹的表字,也就是说此画出自薛莹的手笔,帝戊是想试探“祝家遗孤”的真实,她还真是没想到这位“傀儡”皇帝竟还有这等城府。
等众人预备出发去往离宫的时候,帝戊好巧不巧也来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分明有意为之,却还是冠冕堂皇地说,“卿好,看来孤与你是心有灵犀。”
“陛下,是同太后娘娘异体同心。”祝卿好不明白蓝岚此话意欲何为,可帝戊的神情触动,像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说出口来,眼神的瞬间愣神也让祝卿好隐隐感觉到异常。
众人嘻嘻笑笑之间,一点一滴回溯着过往,过往屈指可数,祝卿好对帝戊的印象不深,与之相交的唯一便是太子哥哥,而太子哥哥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话题,但是在此刻帝戊的口中,这位前朝太子却是个误入歧途、利欲熏心之辈。
表面的附和,只要合乎情理,没人会在意隐匿于沼泽内的真相。
天气酷热,洋洋洒洒的光辉在某一刻变得温和起来,像是被风揉碎了,更像是人们在看到某种美好事物时,随之改变的心境。
离宫位居东宫东南方,可这东宫何其之大,大到无法僭越,小到三言两语已到尽头。
这是蓝岚第一次祝卿好五年后再次见到薛莹,她还是那般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五年之久,世态变迁,久居深宫,故而华茂春松,近而观之,荣曜秋菊。
见礼后,帝戊第一次被薛莹邀入上座,面上不免欣喜。
薛莹远远地看着他们来,怔在原地,尤其是看见帝戊身边的蓝岚,眼神的漠然似乎是对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凉,但更多的可能是眼前人已非彼时人的感慨,婉言自己也早已初心更迭。
不免悲怆,从前种种皆是过往。
“祝小姐,此次归来,家父可有怠慢?”薛莹一开口,连带着身侧的青竹都惊讶起来,如此生疏的称呼,像是自动割断了联系。
“莹,谢太后娘娘挂怀,舅——承蒙丞相不弃,卿好一切安好。”几次口误,也是蓝岚故意为之,小心翼翼地试探,可她看不清,自然也不懂薛莹内心的挣扎。
帝戊则是没想到会是这副场面,前几日的试探无论“祝家遗孤”是谁,只要她演好了“祝家遗孤”即可。于是安心遣人告知薛莹来人是谁,想要让她重见故人再现欣喜,如今却是枉然。
他不解她的用意,却是格外心疼她的做法。
对于祝卿好来说,此番局面当是最好的,关系割离,便不必理会前尘往事,便不必心疼旧情难消,便不必动手心慈手软。
只是,那副彷佛被抽了神的薛莹,高高在上的太后,真的过的好吗?
那日的琴声,何尝真的忘了,她在想什么……
一行人各怀鬼胎,面色沉重的不像久别重逢的故人,倒更像是敌人见面分外眼红。青竹自然是了解自家小姐的为人,她若是真放下,又怎么会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偏偏眼瞳无神,明明五官都是一个模子,可偏偏就是那双眼睛总觉得不同于以往的祝卿好。
她觉得或许是小姐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她看着自己小姐,却发现小姐怔怔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青竹不明所以,余光意识到帝戊的神情,借着倒酒的动作挪了挪位置,避免帝戊发现小姐的异常。
时不时飘向离宫的风里,终于迎来了秋意的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