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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节是长安人最热爱的节日。这一日,春和景明,无论皇室贵族还是普通平民,白发老叟抑或垂髫稚子,才子佳人皆着盛装,或举家出行,或呼朋引伴,争往城南的曲江池而来。曲江池虽说是皇家园林,但这一日也并不限民众进入,只在江畔修了一条夹墙,将皇室与民众从形式上划分,以彰显皇上与民同乐的包容大度。一时间,曲江池畔,赏景赋诗、洗濯拔褉、踏青游玩、流水曲觞、佳人相会,好一副盛世春宴的光景。

时长安仕女,尤以斗花为乐。为了准备春季的斗花,往往不惜掷费千金购得名花栽植在自家庭院之中。待到上巳佳节,便将珍奇花卉插于发髻间,以戴插奇花多者为胜。常华公主因为当今女皇亲女之故,深得盛宠。今日她穿着用金银线镶绣图案的绣罗宫装,头佩翠羽簪,发髻上插的竟是碗口大的一朵青龙卧墨池,正中的雌蕊瓣化成青绿色狭长、翻卷的彩瓣,周围伴有墨紫色多层花瓣,仿似一条青龙盘卧于墨池中央,真正是千金难求。她的同父异母妹妹寿安公主,今日也风华无二,只见她头插一朵欧家碧,清爽雅致,风韵独特,真真是绿玉值千金。两位公主风头无两,引得众人频频注目,一众贵女也是艳羡不已。但见常华公主却仿似心有所思,不时将目光投往不远处的杏花苑。

千里之外的蜀地,河间府。

强烈的濒死感又猛地袭来,元宁头痛欲裂,身体僵硬,四肢发麻,胸口憋闷,喉咙发紧,难以呼吸。她感觉自己如同一页小小的孤舟被湍流的水冲到了悬崖边缘,孤舟无力地同急流抗争着,在水涡里打着旋儿,下一刻便要舟毁人亡;又如同从极高之处往地面坠落,一直向黑暗无边的地心深处坠去,坠去。半明半暗中,她看见一个和她一样有着一双琥珀眼瞳的小女孩在撕心裂肺地哭喊:“放开我阿娘!你们放开我阿娘!阿娘!阿娘!”一名身着贵族服饰,满头珠钗,打扮华丽,但此时已经花容失色、鬓钗全乱的美貌妇人满脸泪水,也在拼命朝她伸手,唤道“瑟儿!瑟儿!”想要扑过来抱住她,却被两名粗壮的妇人死命拖了下去。小女孩拼尽全力挣脱开抱住她的宫人,朝妇人被拖出去的门跑了过去,却看见那名妇人被两名嬷嬷用一条白绫缠住了脖颈,妇人拼命挣扎,两只脚死命踢蹬,可那白绫却如一条毒蛇一般死死缠住了她。终于,她的双手和双脚,还有美丽的头颅都无力地垂下……“

“不——”元宁大声哭喊出来,她看不清天,看不见地,站不稳身躯,浑身脱力,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忽然,两只温暖的手将她半扶半抱地扶坐起来,充满关切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我的儿,这是怎的了?阿弥陀佛,真正疼煞人也。”元宁觉得这温暖的手和关切的话语将她的灵魂从阿鼻地狱拽回了人世间。透过模糊的泪眼,她看见一位慈祥的老妪,夕阳照过来,老妪的周身发着金色的光芒,仿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她张开双臂,扑倒在老妪怀里,“哇”地一声终是哭了出来。老妪慈爱地轻拍她的背,“哭吧,哭吧,我的儿,哭出来就好喽。阿婆告诉你,世间没有人不遭遇苦难,但也没有渡不过的河。”

“小娘子,你的阿爷阿娘何在?”“我,我没有家人。阿爷早已逝去,阿母也……”元宁不欲多言。“那你可有兄弟姐妹?”阿婆耐心地问道。“有一位兄长。”元宁低下了头。“听阿婆的,擦干眼泪,往家去觅你兄长。你勿要嫌弃阿婆倚老卖老,常言道世事无常,你若如我一般活得岁数长,经历得多了便知遇事当如何自处了。阿婆平日里有不痛快的时候,便去南山的华柘寺,听听师父们讲经,跟菩萨说说我的心事,阿弥陀佛。”

元宁的心仿佛被清凉的溪水注入,她渐渐平静下来,身上也恢复了力气。她郑重地谢过阿婆,起身慢慢往城内行去。阿婆不放心,定要看着元宁走远,才转身离去。元宁心道:定是佛祖派她来救我的。她双手合十,闭目喃喃道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

参考文献:薛爱华《撒马尔罕的金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