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就。
知足。
以君臣而论,这已是相当严厉的质问。
迎着皇帝陛下毫不掩饰的怒火,纳兰洁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我并非愚忠盲信之辈,过去不曾违抗,只因陛下一贯公允明断,但今日陛下勾结奸贼在先,变招诓我在后,如今又与毕瑶一唱一和,改诱杀为逼降,我虽意有所动,却也不免疑窦丛生。”
如此言语已非放肆所能形容,皇帝却似乎决意暂不与纳兰洁计较小节,闻言不显怒容,只是秀眉微挑:“有何疑虑,你且道来。”
“毕瑶如此提议,于她自身何益?”
“围杀宇文曦,何其凶险,一旦首轮攻势未竟全功,那光之子濒死反扑,领军之人首当其冲,恐有性命之忧,她为自身谋算,盼你重挑大梁,实属寻常。”
“起初我亦作此想,但她接着便提出毋需击杀……陛下,于必死打击下反噬敌人,此乃奇迹,突遭重创、暴起搏命却近乎必然。的确,我们都已习惯宇文曦于举手投足间肆意创造奇迹,谁也无法断言他身陷绝境时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但两相比较,风险孰高孰低却是一目了然,虽说常理以论,宇文曦应当优先对我出手,但若他自忖重伤之下未必能将我一击毙命,将目标转向更有把握击杀的毕瑶等人也并非全无可能。”
“此事情形复杂,毕瑶不似你这般熟悉宇文曦,一时未能算清,不足为奇。”
“姜朋呢?若宇文曦真如陛下所料,先各个击破,再集众人之力围杀于我,联邦此番有望大胜,存活者多半不止一人,姜朋身为联邦上代主将,实力在今次联邦参战者中亦名列前茅,又是宇文曦养父,可说是除宇文曦外最有希望飞升之人,而他竟与帝国勾结,出卖养子,甘愿落败被俘——如此作为,堪称匪夷所思,他所图何物?”
“事涉帝国机密,先前殿上朕不曾明言,此刻亦不会告知于你,你只需知晓,朕之所为皆于帝国有利。”
事已至此,皇帝陛下依然坚持为那个联邦叛徒保密,这意味着其中隐秘绝非纳兰洁此前猜测的任何一种可能。
神识疾运,她忽然察觉到一个耐人寻味的巧合。
“上届大典,毕瑶以主将身份率先击退姜朋,自身亦遭重创,勉强与战友联手,再破帝国一人后力竭退场。
“战后,毕瑶闭关养伤,陛下念其忠勇可嘉,特于掌界尊者所赐灵胎中择一上品,交予毕瑶照料,此女果然天赋过人,不仅灵修根基扎实,与养母一脉相承,更难得一身驭金神通,几乎堪比联邦顶级金系天才——譬如,姜朋。”
风骤起,撩动火光,映得皇帝绝美容颜明灭不定,一时堂皇如故,一时却阴森可怖。
波动一闪而逝,她并未否认那个已被纳兰洁猜到的事实——
毕瑶之女毕丹并非来自掌界尊者,而是毕瑶与姜朋灵合所生。
纳兰洁的情绪有些复杂:“如此说来,姜朋出卖养子,自断仙途,竟是为了他的亲生女儿。”
“不止,”皇帝冷冷一笑,“那个联邦人的确恳求朕照顾他的女儿,但他卖子叛国,根本目的却是助毕瑶飞升。”
纳兰洁闻言怔住。
于她而言,皇帝陛下这句话不是难以置信,而是根本无法理解。
在帝国人眼中,联邦人可以是牲畜、猛兽、怪物,但绝不可能是人——如帝国人般具备道德意识与情感机能的人。
不同于一般民众,纳兰洁与联邦人有过实际接触,观念相对不那么偏激,也认可个别联邦人——如宇文曦——具备不逊于帝国人的知性,但姜朋这等卖子叛国之徒自然不在此列。
她如今已然知晓,姜朋与毕瑶曾经灵合、育有一女,但她依然无法理解这二人之间存在类似于情感的牵绊,尝试推测一个联邦人可能怀有舐犊之情,已然是她想象的极限。
蓦地,她恍然道:“难怪陛下毫不担心宇文曦绝地反扑,原来那所谓灵印中,藏着陛下侵蚀真灵、掌控人心的大神通!”
皇帝眼中闪过与身份不符的讥讽,仿佛云端飞鸟鄙薄妄图窥天的井蛙:“尊者在上,任你场外之人有什么神通,也入不得通天擂台,朕为你准备的灵印,的确只是一个承诺。”
见纳兰洁犹自不解,皇帝寒声道:“男人之卑劣下贱,岂是你这温室花朵所能尽知,他们对女人怀有与生俱来的占有欲,那是铭刻于血脉之中的原罪。
“当女人弱于他们时,他们便极力打压、践踏、凌辱女人,毫不掩饰自己如狼一般凶残的本性,若女人强过他们,他们又会无师自通地将自己伪装成狗,以极尽卑微的姿态表演忠诚,博取女人的亲近与信任。
“这种自我矮化的最终目的是寄生,一旦女人放松警惕,男人便会步步为营地对她们吮血吸髓,令她们终其一生负重前行,更有甚者,踩在女人身上,借力攀登,一朝得势,曾经的‘忠犬’立时便会翻脸噬主,届时那女人的下场,或许还不如狼吻下的羊,至少,羊不曾对饿狼付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