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名德有损,不足与齐桓、晋文齿列耳。”
文晏将最后的一句话同长叹一般呼出,重归于平静。他只是垂眸,看着自己身上洗的有些泛白的官袍,聆听着鸣琴殿外茂林修竹被风穿行而过的泠泠清响。
并未像意料中一样,宣宗缓缓开口道:“爱卿言之有理,只是朕以为,越王并非‘不仁’,而应归为‘不智’。范蠡,文种二人,功高苦卓,为人主有所忌,常理也。然勾践明知有范少伯归隐五湖为先例,自可效之,却落得吴王同等口舌,以属镂剑赐死功臣,是为不智也。”
文晏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由着宣宗继续说下去。后者颇为自得地笑了,说道:“换个话题罢,文卿也别整日皱着眉头了,朕看着也是颇为心疼。文卿近来操持天寿节,日日不殆公务,衣带渐宽,是朕人员安排调度之失责;况爱卿因门生舞弊一事牵连,平白受了众人许多口舌之谮,是朕的过错。朕日思夜想,总觉得对不起文卿自即位以来的辛劳,心里过意不去啊……”
文晏听了这一番话,反而比听到往日宣宗的斥责更要悚然,像是落入冰窟一般,想要开口为自己辩护一番工作并非“如此”不堪重负,却发现连敬语都讲不通。
“……文卿,不知家中苗圃长势如何?”宣宗步步紧逼,为今日的话题一锤定音。
终是找回了支离破碎的语言,文晏只是陈述道:“陛下,臣乃景朝的左丞相,为苗圃一事获假,恐怕……”
宣宗听了他的一番话,忽而抚掌大笑:“朕未尝说给爱卿放假,看来确有期待?”
“回陛下,臣未曾有一日懈怠。”文晏此时顾不上什么,只是急于知道自己最后的发落。
风似乎定住了,鸣琴殿外重归于静谧与安宁,只是偶有几只小雀窜入,稍稍压弯了竹子的细枝,在红墙上留下一道摇曳的清影。案上的《史记》不知何时换了新的一页——
“朕打算,将爱卿尚书左仆射的工作且暂缓些,先前已故的柳谏议兼领的修起居注之责,朕没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交由爱卿代之。只是对外,丞相的位置变动未免引起天下哗然,故维持原状,文卿意下如何?”宣宗剑眉舒展着,嘴角仍含浅笑,以曲起的手指轻扣身前的紫檀夹头榫素牙子平头案。
文晏思忖着,方才极度的不安缓缓退去,又懊恼于自控的不足。兼修起居注一职确实低于自己当前的职位,只是这左相多是挂个名头,实权并无一二,反而要受许多无端的罪责——天寿节便是近在眼前的实例……宣宗此时的眼神极为复杂,但与先前密谈时又有相似之处。他终是应下来:
“臣,敬受命。只是不知……何时能复原职?”文晏深揖拜谢。周澍被构陷科举舞弊一事,的确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众矢之的的境遇,如今若想扳回一城,又恰逢西北形势复杂,无法有所行动。如此想来,明贬实升,韬光隐晦是最好的退路,宣宗显然也想明白这点,特地借了天寿节的由头折损他一番。但这一贬……
“待朕以为时机成熟之际。”宣宗只是看向窗外的丛丛琅玕,从容答道,胸膺中似有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