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煦仁二年)二月戊辰,以五月初九为天寿节,令海内断屠。庚午,方清都加吏部考功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
——《景史·宣宗一》
煦仁二年正月,庆熙西山。
得名于朱敦儒“晚来风定钓丝闲”,风定亭不知是前朝何人所修建,周围并无题字与碑文。只是坐落于西山山腰处,实在占了个好地方,无论冬夏。文会虽说是周澍和冯明德定下的,但终究还是要冯小公子来作东,请了他在京城熟识的几位同辈,并上周澍的同乡,拣了雨水的好时节出游访山。
周澍带了自己的书僮云竹一道,然而出门在外还是习惯了亲力亲为,要代劳的事寥寥无几。按道理来说,就他们家的经济水平,显然是请不了书僮的。然而从婺州到京师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虽说是官府护送,但免不了因意外落单被贼人盯上的风险。荆氏思前想后,算上周澍考上解试乡里发的奖金,又挪用家中积蓄,给他寻了一个信得过的年轻人。买来的时候只知道姓孔,随便唤作狗剩,周澍擅作主张给他改了“云竹”。
许是第一次进京,又许是之前在人家作佣眼界实在狭隘,云竹起初看到什么都大惊小怪的,加上年轻力壮,周澍时时揶揄他有“子路之风”。云竹跟着他读书写字,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二,很快明白这并非一昧赞美,也就慢慢收敛起来。只是仍然性格直爽,周澍又觉得他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了。
一行人穿花寻路,在草木掩映之间,风定亭八角重檐,铺成屋顶的明黄琉璃瓦格外惹人注目,富丽而不落俗套。亭旁一弯溪水潺潺而过,增添不少雅致。西山僻静,身处此地,除却木叶摇曳,溪流汩汩,惟余鸟雀在林中穿行踩上落叶枯枝的清脆响声;纵情远眺,又不失开阔。众人纷纷称赞冯明德挑了个好地方,对得住朱希真名句所铺设的意境。
周澍落了坐,开始对着印象里请帖上列的台衔对起人来。除却自己早先认识的冯彦圣,李冠之,沈伯峨三人,还有柳、纪、巩、高四位先生,都是眼生的样貌。明德此时坐庄,为众人一一介绍认识。听闻柳静思乃是当朝左谏议大夫的独子,周澍登时心下了然为何京城的几位对他毕恭毕敬的。表面上摆出一副不问世俗的态势,满口是对李甫作为婺州解元的恭维,明眼人还是看得出纪文玉、巩兴有等人对“乡下人”的不屑一顾。至于周澍,之前的文章说是“闻于京师”,从今日众人的态度来看,也未免见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贸然提起恐怕更是自取其辱。周澍好奇柳公子的态度,要了一盏酒上去攀谈。柳静思只是瞥了他一眼,客套一二,又见得无话可说。旁的高长顺见周澍碰了一鼻子灰,跟他打哈哈把话头一转,聊到吃酒的好菜去了。
几时果然下起雨来,厨下酒菜备齐,捧上来众位吃了,算不得珍馐,却也是清淡有味。又拿上酒来,冯明德道:“吾辈今日雅集于此,不可无诗。就各自分了,以今日时令为题,今日回去前一并写在纸上,做个集子也好。”即席拈阄分韵,周澍自己拿了“二冬”,想是好做。又看到庄家自己“时运不济”,竟拈到“九佳”,想来他要头疼好一会。李兄、沈兄各自是“二萧”“十灰”。柳静思从一开始就少言寡语,似是一种矜傲,但对着他和对着纪、巩二人亦是如此,周澍又觉得有趣。其他几人说柳公子是庆熙闻名的才子,周澍半信半疑的,看到他拈了“十二侵”,又生出一种暗自比较的心理,并不轻易认了地位决定才识这种说法。
周澍边吃着热酒,边构思起来。他那运气不好的远方亲戚果然面露难色,说不上抓耳挠腮,也是踱来踱去,涂抹几回。周澍知他志不在此,看《水经注》《河防一览》又是看得比谁都入迷,但冯老先生对他总是寄盼科举,周澍这才把他拖过来沾沾文气,指不定哪时就开窍。伯峨也是做的不顺,不知溜达到哪里去寻僻静。周澍方在看一圈,忽然身边的李冠之站起来就要往亭外走,把他僮仆急的扔下煎水的蒲扇:“相公,打把伞再出去罢。”冠之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走进一帘淅沥中,还用手去接飞檐抛下那一串晶莹的雨水,好不快意。周澍看了,无奈的摇摇头,但被这种气度感染,伸手出去,感受点点微雨洒在手心里,不一会又收回。
忽而耳畔隐约传来泠泠如松风的琴音,周澍提笔写完了最后一句,抬头便见到柳肃一袭青衣端坐,抚拭着一架黑漆仲尼式琴,一抹一挑,一注一绰之间,正是相传夫子所作《猗兰操》。凝聚心神听了片刻,只得承认自己不擅于此,但听不出什么差错,幽远清韵,实为佳音;让人想起近日飞絮之恼被一阵微雨扫尽,霎时又有了灵感,将本不中意的尾联改好,交付东家。先看到:
雨水
云蒸雾闭风重重,醉晚蜻蜓意尚憧。
碧岫含烟猿啸寂,清溪过雨柳荫浓。
山连远道人初定,水接遥天鸟有踪。
自是一川飞絮净,何妨快意惯从容。
冯明德看了,称赞一回,又埋头回去同自己的文字纠缠。周澍拍拍他,意思是不必过分紧张,各抒其志而已。此时雨霁,日光从云层的几缕缝隙中透出来,似是镶上一圈金边。李甫从外面缓缓进来,眉毛上还挂着雨水,不拘小节地拣了块干净的地坐下,提笔疾书。陆陆续续的,各人也都做好了自己的诗,上去看看,沈伯峨所作为:
江南雨水洗千埃,柳岸花香蝶舞来。
碧野青山添锦绣,清波白鹭戏春回。
风吹绿浪随舟去,燕剪云霞伴客开。
欲把新词歌一曲,诗笺寄与故人猜。
沈兄讪讪地笑着说:“我这是抛砖引玉了。”众人又纷纷推辞,赞叹一回。看那李冠之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