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章(上)(2 / 2)煦仁纪要首页

他遣散了侍从,独自一人在房间内坐着,眉头深锁。宫中有卫氏打点,上上下下遍布着卫明远的眼线;只是他方践祚,根基不稳,朝中反对的旧臣也亟需处置,卫明远就目前看来是一枚趁手的棋子,因而他能容忍。但若是想效古人,行尹霍之事,也休怪他抛了旧时夺嫡相助的情分,必得连根拔起,先斩而后快。可惜庙堂上庸人草包一堆,见钱眼开见风使舵的,性格古板不知变通的,空有一腔热血而行事处处纰漏的,竟无一人可以交付,真还不如卫明远一个粗人心思活络,办事得力。宣宗哑笑,刚想瘫下去休息一会,又想起几日前冕旒不正受的规训,只能勉强支起来。

等回内廷,宣宗少歇了一会,便起驾去了吴氏在的和宜殿。吴氏和他是打小的情谊,又是他的元配,处世体贴周到,见见她也能洗去这一身的劳累。十月的草木渐渐凋敝了,宫内的银杏时不时随西风洒下几片金黄,从高墙里面飘出来,又任由宫人洒扫到一起,颇有些可惜。宣宗伸手够住一片银杏叶,握着细柄正反仔细看了看,竟是完美无缺,教人心情为之一振——或许是光复故土的好彩头。

“方才路过的银杏,是哪出飘出来的?”他随口问了问抬轿的下人。

“回皇上,是……是掖庭局所处,怕是——”宣宗知道那人又要扯什么“脏污了陛下的眼”之类的话,索性打断他,命令道:“再差人拨些银钱过去,让她们好生照料这银杏,一旦萎死,朕绝不轻饶,明白了吗?”

原是好事。那人不胜惶恐的点了头,见皇帝心情尚好,便又顺着说了几句那株银杏的好话,也不知真真假假——只要陛下听了高兴,安几个无关紧要的名号又怎样?顶天是一棵树,不说话不作妖的。宣宗的好心情竟一直持续到了见吴氏,寒暄几句后,竟要将这银杏叶赠与她:“娘子平日里走动的少,不得亲眼见证这秋景,实属憾事。你瞧,朕给带过来了。”

吴氏恭敬地接过,放在手心中央仔细端详,微笑着抬起头:“陛下这般挂念臣妾,竟不知以何为报。”她拾起桌上的一页稿纸:“陛下,臣妾近日新学作了一首小令,只是臣妾幼时没开化,如今也是学得慢,实在是有些鄙陋,望陛下指点指点。”吴氏每每这般,都相当讨人怜爱,虽说是将门出身,但和她父亲一般安分守己,在书画上反倒勤学苦练,也算是有些才情。宣宗乐得清闲,接过来看看:

浣溪沙

帘外疏星分晓月,镜中秋色上眉儿。玉箫声断凤楼西。

翠袖香销人寂寞,画阑花影共参差。此情谁与诉相思。

“写得不错。”宣宗如此评价道,“当然娘子把‘月’字改做‘枝’就更好了,否则押不上。”就这么又细细聊了一会,宣宗显然来了兴致,说是李后主所填《浣溪沙》好是好,可惜“流水飘香乳燕啼”一句,历查唐宋诸家平韵词,此句从无第二第六字用仄、第四字用平者,怕是误填,莫不可学了去。吴氏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眼睛里带着少女般的倾慕,偶尔附和上一两句,让他很是受用。虽说皇后之位按理应是吴氏的,但眼下先皇新丧,不可行册封礼,若是等到明年,又要旁生枝节。只是相处下来,吴氏确乎是更适合的皇后人选,他心中的天秤也自然而然地倾斜,只是这事还需再缓缓。据他所知,说卫明远对这个位置盯得不紧,那必然是假的,但他不会容许意外发生——外戚之乱,历史先鉴昭明,若是这些东西他都不能掌控,他还不如自请禅位,做回他的闲散王爷,何必多年苦苦追求?

“娘子,民间时议,说当今科举重策论而轻实学,依你所观如何?”他看着低头研墨的吴氏,顺便问了一句。

吴氏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似是要张口,但又眼波流转,回道:“恕臣妾眼界狭隘,实在不懂科举人才之事,说了怕是要惹陛下哂笑。”她示弱似的微微一笑。

“好!”宣宗此时便满意了,“你是有自知有教养的,是朕扫兴了。静芸,且再拿些好酒来,我陪娘子赏赏秋月,省得她写词还要叨我两句。”他吩咐下去给吴氏的侍女。要的就是这样的答复,果真同她父亲如出一辙,不该说的少说,不该问的少问,到头来也是为自己好,给他也省心。这策论实学的东西,谁分得清,又谁能给出更好的考核方案呢?但凡文章作的细致,对国家政事观察鞭辟入里的,大抵不会差到哪里去,只可惜里里外外都有人不知这懂进退,知分寸的道理,惹得他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