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载从金应手中接过文天祥的信函来,拆开却露出两个信札来,千载细细挑了一份看着,其他四人也都屏气凝神,紧张望着千载,片刻后,千载才道:”天祥在信中说,德兴兄长张德发的案件事有蹊跷,天祥会向刑部和御史台请了再审,然大理寺已核验了判决,要想翻案是难上加难,所以此案的关键却在鄂州,必须找到确凿证据证明张德发和蒙古人毫无干系,才能还他清白,并说让我有事便去找鄂州都统制帮忙。“
张德兴道:“我哥原本便是个庄户人家,怎会和鞑子有甚干系?”张千载道:“这个哪个不知,是那鄂州府偏要强加这罪名于你哥哥罢了,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也只得尽快寻得证据,好在此时至刑期尚有数月,我们还来得及。“金应道:”文大人让你去找那鄂州都统制张胜?“张千载听他说出都统制的名讳,问道:“金大哥认识这张胜?”金应道:“我并不认识,只过去在军中曾听闻他的名号,此人深有谋略,曾数败蒙古军队,因蒙古军一路南进,原京西宣抚司辖下的行营后护军便改为鄂州驻屯军,归鄂州都统司辖制,他也因此成了这都统制。传闻他在军中仿效岳家军建了一支‘背嵬军’,只是没见过,不知和岳将军的那‘背嵬军’比较,又是如何?”千载道:“原来如此。天祥也说此人治军严明、襟怀坦白,是个抱宝怀珍的人品。“金应道:“可咱和人家有什么干系,他就是再怎样好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搭理咱们吧!”张德兴也道:“是啊,人家是个高高在上的将军,我们却是个普通百姓,如何肯帮?”千载笑道:“莫急,听我说完,天祥信中说了,这张胜早年曾师从巽斋先生学习过三年,师生一向和洽,多年交往不断,“宋越打断道:”这个什么先生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千载道:“哎,你有所不知,这巽斋先生正是我和天祥在白鹭洲书院读书时的恩师欧阳老师,我这老师确是当世大儒,有经天纬地之才学,宝佑四年,就是天祥中状元的那年,我们书院就有四十余人考中进士。“听到此处,众人都张大了嘴巴,想这平常见一个有功名的已不易,可这位先生竟教出那许多进士状元,心中那份敬仰都自心底涌了出来。千载继续说道:”只是我素爱闯荡江湖,因此离开书院比天祥要早了几年,后来张胜去书院见欧阳老师,我也没有得见,可天祥却和他相识了,他们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都看重彼此人品,又师出同门,因此结为好友。故此天祥才要我去找那都统制张胜,这另一份信札便是给张胜的,如此他必定会相助于我等。“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金应道:“如此说来,你和那张大人不也算得同门了?”千载道:“可以这么说。”郑虎臣道:“如此就好了,有了都统大人相助,想来德兴哥哥的冤情昭雪在望。”金应道:“不错,千载兄弟,此事宜早不宜晚啊!”千载点头道:“我明日便去都统司拜谒这位张大人!”金应又问:“不如我与你一道?”千载笑道:“明日我去会会先,金大哥还是留在家中,若是有事,我再叫你也不迟。”金应听了,抓头道:“呵呵,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军中那’背嵬军‘究竟如何,要知道,我惯在军中的,听了这些,心中总是痒痒。”众人听了,也都笑了。
几人相聚,似有说不尽的话,不知不觉已到了子时初刻,酒菜早已见了底,千载见时辰不早,也便叫宋越早些给他三个安排了房间歇息,自己则还回赵老丈院中,还有其他事情,皆等到明日再行商议。宋越应着,直引了三人上到客栈二楼,开了两个房门,金应一间,虎臣和德兴一间,安顿下来,自己便又回后厨洗涮去了。
金应粗粗洗漱一番,和衣躺在床上,见窗外光亮,又起来推窗望去,只见月明星稀,皑皑郎朗,当下竟睡意全无,兀自站那发呆。忽听见敲门声,这才如梦方醒,去开了门,见是宋越站在门口,忙让了进来。宋越忙将手中的汤放桌上,道:”金大哥,我见你屋子灯还亮着,想着你该还没睡,就给你端了碗热汤,你趁热喝了,醒醒酒罢。”金应挪开凳子,掸掸道:“妹子快坐,我本是个粗人,哪要如此照顾?”宋越坐下,将那碗推到金应门口道:“这汤做都做了,你快喝了,也不枉费了我这心。”金应慌一把端起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得个精光,嘿嘿一声,将那碗底朝天给宋越看,笑道:“我金应活了这几十年,还从没半夜喝过这好喝的汤呢。”宋越听了,羞道:“大哥若喜欢,我以后再做给你喝。”金应愣了片刻道:“喝是好喝,只是我本趁着酒还好睡些的,这一喝了汤,怕更睡不着了。”宋越也不搭话,只余光去瞟,看见金应也正看自己,忙又低下头去。金应见二人干坐着,忙道:“妹子,你看,今晚这月亮可好看了。”宋越抬头望去,心道:“那月亮不过也同往日一样,哪里好看?”金应看她还不说话,忽想到李二鼠那事,便道:“妹子,你想不想看看今夜那史家大宅的热闹?看看那李二鼠到底上钩没有?”宋越听这话,正戳在她心里痒痒处,忙点头答应。金应见她应了,便熄火关门,二人不久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还没到史家大宅,就见那处空中泛着光亮,二人到了一看,只见那史家宅院大门上门灯高挂,两边一色戳灯,将个场前照的亮如白昼,那一伙史家院中的下人打手们手中端着刀枪,齐整整站了两排,横在大门前面,这边一伙人正是以孙金、李前为首的官差们。原来那李二鼠雇来的乞丐见宋越和这家有了瓜葛,又传递来了字纸,心想这两日也只见到这女人到过此处,便料定这处院子中便是那李二鼠想要找的人,便回赌坊找到李二鼠如实说了,那李二鼠听了,也顾不得桌上的赌金,忙去找那孙金。孙金于是又伙同李前,找了十来个平日里相好的兄弟,允了他们每个十两银子的好处,便聚在一处,拿了刀棒,点起火把,向这史家宅院来了。
李二鼠为了表功,率先去叩门找人,哪知开门的老管家并不承认家中藏着他们要找的什么人,李二鼠当他说谎,扯了他到自己这队人马前,打了两巴掌,要他老实交代,这老管家哪时吃过这亏,便大叫起来,吵闹声惊醒了史宅里的众人,有人出门见是自家的管家受人欺侮,便将看家护院的都喊了起来,抄上家伙,冲出门来。金应和宋越到时,史家的人才刚出来,二人忙找个犄角旮旯将自己藏了,来看这好戏。
李二鼠见这么个破落院子冲出这么多人,心中兀自一惊,身子一抖,松了那只揪着管家衣襟的手,老管家见状便连滚带爬往自家门前跑,上来两个史家的人,一把将他拖到身后,那老管家喘了两口粗气,又整了整身上的衣裳,这才问人道:“可禀报了老夫人?”有人答道:“已禀了老夫人,正有丫头们服侍着起来!”管家听了,分开众人走上前来,对着李二鼠这边破口骂道:“你们却哪里来的畜生,敢到这里来撒野?真是吃了豹子胆了。”李二鼠心想不能失了阵势,对面虽人多,可自家这边也是不少,便还嘴道:“你才是老畜生,今儿个你若不把人叫出来,我...我们便铲了你这贼窝。”管家气急道:“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我且记住你了,今儿莫说这院中没你要找的人,就算是有,我也不给你。今儿个我就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看你嚣张个什么?”说罢唤过身边一年轻后生道:“二郎,今个你要给我出这口气,打断那狗日的狗腿。”后生道:“爷你放心,我今个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这边孙金李前也打起了商量,孙金道:“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家,这么多家丁,咱可惹得起不?”李二鼠插道:“孙大哥,你可别涨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想想咱今个儿为什么来了。”孙金道:“你晓得什么,这家人多势众,想来也是个人物,我是怕......“李前道:”嗨,管他什么人家,咱也是官府当差的,今个也算是奉了胡大人的命拿人来了,怕他个鸟。”李二鼠道:“对,还是我哥说的对。”孙金道:“哎,你们莫慌,我先问问,打探个虚实。”说罢便站到前头,叫道:“我们是官府的差人,今是奉命来捉拿贼人,前几日知州大人发了捕文,你们当是看了,若是那贼人果在这院中,你们将他交出来,也算功过相抵,今晚之事改不追究。”
老管家笑道:“什么狗屁捕文,我没见着。莫说你们是这鄂州官府的公差,就是他胡三桶来了,也不敢这么胡来。”李前见他直呼知州大人的外号,喝道:“你这老东西,忒不知好歹,竟敢骂我们知州大人,活腻了你。”孙金忙道:”你们都莫动火,老管家,这话说民不与官斗,你何苦和我们做对?莫不是你真和那贼人是一伙的?“管家怒道:”呸,你个腌臜东西,空口白牙诬陷好人,真该撕烂你的嘴。“孙金听他骂自己这般难听,心中的火也是腾腾上涌,可又强压着道:”你也莫骂,是不是诬陷一问便知,我们找到此处也是有人通风报信来的,若果真是个贼窝,你那满嘴的硬牙我也要敲下几颗来。“说罢让李二鼠将那乞丐叫来,当众说个清楚。可李二鼠找了一圈,哪里还见那乞丐的踪影,原来乞丐见这骇人仗势,趁众人不注意,早就脚底抹油溜了。一时间没了证人,双方又叫骂起来。
躲在暗处的金应对宋越道:“妹子,你看这戏好看不?”宋越道:“哎,只是吵吵嚷嚷,倒像那街上泼妇骂街,没有趣。”金应笑道:“要有趣这有何难?你看好了。“说罢从地上拾起一粒瓦砾,捏在指尖,运足劲道,向那人群中射去。只听”啊呦“一声,有人叫道:”谁打我,谁打我,他们动手了。“一时间,那堆人就像个遇火的炮仗,炸裂开来。两帮人都打到一处,看不清是谁,只听见刀声、枪声、棍棒声,喊杀的、哀嚎的、求饶的,好不热闹。那老管家站在台阶上,抱着柱子叫喊着:“给我打,给我狠狠打,打死这帮畜生。”史家的人听管家叫唤,更生了劲头,打得更狠了,没多大功夫,孙金这边的人已被打翻了一半在地哭爹喊娘。正在这时,一人影从人群中偷爬出来,趁乱趴到边上草中装死一般。
宋越认出那人影,正是李二鼠,不禁骂道:“天杀的李二鼠,现在倒像个死人似得躲着,真该将他腿打断了,再不能动才好。”金应道:“妹子莫急,这个我帮你记着,逮着机会,我一定替你打断她的腿。”二人真悄声说着话,忽听有人喊:“住手,你们都住手,老夫人来了!”抬头看去,只见那史家门内出来两个丫头,手挑两羊角灯,灯上面赫然一个“史”字,中间是一老妇人,身披黑氅,手拄鸠杖,自有种威严,后边还跟了几个护卫,其中一人正大喊:“住手,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