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文天祥和张千载二人对画像中四人的生平多有知晓,周必大谥号“文忠”,胡铨谥号“忠简”。他们发现这四人的谥号中皆有一个“忠”字,不禁都心生感慨,四人的文章道德,气节忠勇,就像一颗颗种子,在二人的心中悄悄种下了!
“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来纪念他们?”小天祥忽然问道,“也许我们可以种几棵树陪陪他们吧?”这个主意自然得到千载的赞同,于是二人便跑到书院后面的山坡,用石头、树杈连挖带刨,挖了六棵柏树苗,火急火燎赶到明伦堂旁。
“这一棵是给欧阳文忠公的,这是杨忠襄公的,这个是周文忠公的,这个是胡忠简公的,”二人小心翼翼种下几棵树苗,一边忙着一边念叨着,第五棵是种代表小千载自己的,可等到最后天祥那棵时,却见他将苗的根朝上,头朝下放入土坑之中,千载不解,问道:“为何如此?”
天祥正色朗声道:“我,文云孙(此幼年文天祥名字)在此立志,愿尽我此生之所能,建功立业,匡扶社稷,解黎民于倒悬,惟愿如这四位先贤一般,如此方无悔于人生一世,无愧于男儿之身!如能达成所愿,则此树必定能够穿土而出,长成参天栋梁!”
“好,云孙,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成国之栋梁!让我们和这树苗一样,快快长大,到时候我愿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助你成就一番功业!”千载拍手称赞,盯着天祥泛红的小脸,用力在他肩头拍了几下,二人相视而笑,全然不顾手上的尘土在衣衫上留下的痕迹!
此后的三十余年间,这几棵柏树便伴着学院中的四公像,安静生长,它们见证着这天地间的风云变幻,历尽自然界的风霜雨雪,扎根这片土地,奋力向上。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且看那昔日大辽,契丹虎狼之师,窥视中原,直到澶渊之盟,辽宋之间才停兵罢战,大宋纳岁币而称臣,吞侮辱又无奈,可毕竟战火不在,边关通商往来,两国百姓才安享了百年太平,可最终,宋金联合攻辽,辽国灭亡。
紧接着大宋发现,自己又完全暴露在女真人的獠牙之下,又是百年挣扎,土地沦丧,人民困苦,大宋大而不强,如同一只待宰的肥羊,于是乎迎来的是更加屈辱的靖康之耻,徽钦二宗、后宫及王公贵族三千余人皆被金人掳至北地,受尽侮辱。可到了端平元年(1234年),强大的金国已是强弩之末,就在这年正月里,金最后的据点蔡州城又被宋蒙联军攻破,金哀宗完颜守绪匆忙传位后自缢而亡,金末帝完颜承麟也在混乱中被杀,金至此灭亡。兴奋不已的宋庭忙着为了一雪前耻,在临安城用金哀宗的尸体祭祀祖先,并让被俘获的金国宰相等行献俘礼,皇室上下乃至全国百姓都沉浸在这快意复仇的巨大疯狂之中,就像一只家犬跟着狮子咬死了一头狼,这只家犬膨胀了……
于是大宋的皇帝大臣们,继续醉生梦死,亲奸佞,远贤臣,莫须有,陷良将,西湖歌舞日夜不休,直把那杭州作汴州,此刻北方草原在铁木真铁骑下终获一统,蒙古如雄狮般傲视天下,步步蚕食鲸吞,总有一天,他们会回过头来,将这只弱犬也一口口扯碎了,吃掉。
东逝之水不会停歇,透过层层弥漫硝烟,柏树们已经感觉到了大地的颤抖,它们已经听到了来自北方的金戈铁马,当年亲手种下它们的文天祥、张千载,却要问一问: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墓前,张千载的眼睛一股酸涩,忽地从回忆中惊醒,他再次饮下一碗酒,来到墓后的两株柏树下,再看这树,雨后苍翠欲滴,树干挺拔,直指苍穹,亭亭如盖。他摩挲着树皮,坚硬而粗糙,就像那常年持兵器,翻山越岭的磨成的老茧。“天祥,我把小时候我们种的柏树移来陪你了,你看看,多么粗壮,它们长大了,有它们陪着你,我想你应该不会那么孤单了!你的忠魂将如这翠柏一样,万古长青。”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的悲伤难以避免,可千载此刻心中却渐渐平静!
千载又想起那帮弟兄来,金应,郑虎臣,张德兴,醉猴子,杜浒,张小二……!这些曾在文天祥生命中或鼎力相助或生死相随,许多的人都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但后世的史书或许寥寥数笔而已,或绝口不提,就像这世间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们来过,却如同飞鸟,没在天空留下任何痕迹,尽管他们的翅膀曾经努力在天空中扇动过!
可总有人会记得他们,将他们的故事代代传扬,在人们口中,他们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义士”!这是一群可爱的人,他们不该被遗忘。史书不仅仅是刻在竹简上,写在丝帛纸张上,更是活在一代代华夏儿女的口中、心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张千载抚着那碑道:“天祥,你放心吧,我会将他们的故事讲给后人听!”
一刹间,云开雾散,阳光射向大地,温暖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