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公子，你想不想看看咸阳城？”

“嗯？”

“今天大臣们送来很多贺礼，臣没来得及准备，就送您一副咸阳夜景图吧。”

子方蹲下身子，赵政半信半疑地趴上他的背，子方脚上一用力，轻盈地跃上一根粗壮的树枝，赵政搂紧了子方的脖子，又被带上了半空，在更高的位置停下，等子方在最高的树上找了个绝佳的观景点站定才把赵政慢慢放下来，仍拉住他的手。

赵政另一只手扶住身旁的树干，数十米的巨树之上，连星星都惊的颤抖了起来。

放眼望去，半黑的天空之下，咸阳城尽收眼底。远处宫殿密集、依山而建的就是咸阳宫，周围还有王陵、林苑和一片片的民居，从这里看过去，偌大的宫殿还没有手掌大小，他们排列有序，像是排兵布阵用的沙堆一般。

“殿下，我们坐上来吧。”子方率先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这树枝很结实，不会掉下去的。”

赵政犹疑了一会，摸索着也坐在上面，凉风吹过，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许多。

“子方，你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我也想能飞来飞去。”

“……很早以前啦，”总不能说自己是天纵奇才，根本不用学，子方笑笑，“殿下要是想学，也可以做到的，大王不是给您请了很多师傅吗？”

“可我觉得他们好像还没有你厉害。”

眼前是他在赵国时想象过千百回的咸阳城，它如今就在眼前，美丽的像一个奇迹。

“比起那些奇珍异宝，我还是更喜欢这个礼物。”赵政晃着两只小腿，感慨般说道。

子方笑了笑，这小家伙，从小就会笼络人心啊。

“对了，我听说你之前跟着蒙骜将军出征了？”

“是啊，不过没打成，韩王胆怯，听说蒙将军要攻城，急忙就派使者来求和，割了好几座城池。”子方本来想装病逃过去，幸好韩王是个短见之君，不过六国一统是大势所趋，估计很快就又要打仗了。

“你想去打仗吗？你这么厉害，以后肯定能当大秦的上将军。”

“臣只是比一般人能打了一点，哈哈，用兵打仗和私下打斗差别还是很大的，而且臣不喜欢打仗。”

“为什么？你不想当大官吗？”

“臣还是怀念从前跟着商队东奔西走的日子。”

赵政沉默了片刻，继续开口：“当商人很好吗？吕相以前行商，虽然富甲天下，后来还不是来大秦为官了？”

“臣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吕相那样的才干，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周游四方，遍览九州大地。”

“那你是想当游侠吗？像鲁仲连那样？”燕丹也说过自己想当游侠，如果子方志向在此，那么可能用金钱名利都留不住他了。

“……游侠倒算不上，不过臣实在胸无大志，只想当一个普通人。”谁知道莫名其妙地总是和这些大人物搭上关系，以后想脱身都要费点劲。

“那你会离开秦国吗？”

“以后可能会吧，毕竟大秦地广物阜，还有很多可以探索。”

“不能不走吗？大秦朝堂不乏从他国人才，你留下也可以……就算你不想为官，总有想要做的事吧？”

“要说的话，臣还想去咸阳宫的一个地方。”

“哪里？”只要不是太后住的芷阳宫，他都有办法带子方混进去。

“藏书室。”

“啊？”赵政简直有点摸不着头脑，对子方本来差点被打碎的刻板印象此时瞬间重新凝合，“我很早就想问了，你究竟是何门何派？你会这么多，难道都是天赋异禀、自学成才吗？”

“臣无门无派……非要说的话，确实有一个老师教我。”

自从他有了“意识”之后，一直以来都是跟着科里教授生活。他的身体大体上和人类并无区别，同样会长大、衰老、死去，只不过身体机能被设定了人类身体所能承受的最大值，所以一般不会生病，只是偶尔需要休息。

但是，他没有心脏，身体机能由一块芯片维持，但是他对这块芯片所知不多，只知道是由一件古物改制而成。在数千年后的人类世界，仿生人技术已经十分发达，但是他们只是外表上和人类没有差别，实际上并没有自己的意志和思想。

然而，不知道说是充满科研精神还是疯狂的科学家们，总是致力于研究出和人类一样拥有意志的仿生人，但一直没有成功——直到他体内的芯片被研发出来。

自己拥有意识，是从六岁开始的。

但一开始，没有人告诉他自己只是人类的“发明”，他以为自己真的是科里教授的孩子，和普通人一样，甚至到学校里面上学，天知道他那时候还以为自己只是个是个天才，所以才能轻松地学习超年龄段的知识……直到所谓的测试结束，他被通知自己的任务，一切才如梦初醒。

从回忆中转过身，他继续道：“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是臣并非天赋异禀，臣的所知所能，都是老师教给我的。”

“如今虽然学派林立，但是无论是儒墨道法这些大宗，还是那些小门派，最终的目的不都是向君王宣扬自己的治国理念吗？虽然我知道儒生好典籍，也没听说过哪个儒生的抱负就是当个藏书吏的。”

渐暗的天幕上明星闪烁，繁密而璀璨。

子方思考了一会，指着天上的星河，解释道：“诗里面说：‘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虽然天上的星星被人们的想象连接成各种形状，但是我们都知道，北斗七星对我们来说也只是天空中的几点亮光，没有人会真的以为可以用它当勺子。其实臣也是如此，那些有大志向的人，有的是为了权利，有的是为了财富，他们渴望扬名立万，让自己的家族繁荣昌盛。但是臣举目无亲，并无家世之累，所学也足以让臣生活下去，对臣来说，这些就够了，臣跟您不一样，如果非要臣参与到所谓大业之中，反而会出乱子。”

赵政思考着子方的话，总觉得他还是有些不能说的苦衷，但是看他语气这么坚定，也没有多问，“好吧，但是子方，如果你想的话，我相信……不，我保证大秦朝堂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子方笑着看向他，发带在晚风中随风飘起。

“还有，我之前的那个承诺……还算数的。”见子方疑惑，他又补了一句：“今天我也很很开心，想到奉常那个老头知道这件事的表情，哈哈，你要是不在，我得有多无聊。”

“而且，我可是不轻易许诺的，只有一次机会了哦。”

“那臣就多谢殿下了。”

岁暮寒来，春秋代序，雪落又融，花繁将谢。

庄襄王三年春，老将蒙骜率兵攻赵。

这几年，虽然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是为了彻底掌控朝局，摆脱华阳太后的掣肘，秦王不得不依赖吕不韦等心腹，又笼络咸阳世族，从各国招揽人才，平衡着大秦的朝堂势力，秦王虽称不上日夜殚精竭虑，也是焚膏继晷，希望在自己真的垮下来之前，给尚年幼的太子留下更多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