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叹息，与她请求救下妮娜时所听到的一模一样。接着，这个声音再次响起：

“殿下，您尽可以随意些，我相信我们都不喜欢繁文缛节。能回答的问题，我会尽量诚实回答。”

“好，好的......”她的心跳又加快了，“请问，您的年龄是？是龙族人吗？”

太明显了！她自己暗骂。这叫随意吗？这叫无礼！哪有一上来就问年龄和种族的！还有什么是“请问”，为什么要用这种查验户籍一样的语气？

然而———

“24岁。不是。”

他竟很自然地回答了！原来这种隐私不是禁忌区吗？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两个答案透露出的信息也足以让她惊得眼皮一跳，脑中闪过无数思绪了。

明明有这样深不可测的力量、这样卓越的能力、这样沉静又有些忧郁的气质———居然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年轻，仅仅比她大了四岁，比大哥还小了一岁。

即便有萨兰狄这样的典型，天生王者也不是难以接受，但新任龙王所拥有的还是青年的锐气和野心勃勃；而面前人，却沉稳得像是一汪见证风霜雨雪而不为所动的深潭，一把入鞘已久不露锋芒的古剑。只在某些特殊时刻，允许一两朵春花、三四壶烈酒他身旁停留。

也许，他的二十四年比某些人的一生都要跌宕起伏吧。

还有，卡瑞拉的猜测没有错，渡鸦的确不是龙族人。自己的这个弟弟虽然有时似乎是异想天开，一打开话匣子什么都能说；但她很清楚，他一向敏锐，直觉也是极准的。

但是……他能是什么种族呢？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划过很多选项，是美丽但傲慢的精灵族，还是优雅却神经质的血族？是质朴又野蛮的兽族，还是嗓音动听又阴晴不定的海族？还有羽族、人族、妖族……

似乎哪个都不像。实际上，她前半生并没有亲见过多少他族人，只是按照刻板印象对他们进行区分；也许渡鸦是其中特别的一个，没有沾染上他种族中一些不好的习气罢了。但是，像他这样的人，不论在哪个种族都能出人头地，为何先前从未听闻过？

不管了。她默默深吸一口气，直接问出来吧。

“那么，方便透露一下您是哪个种族的吗？”

他轻微顿了一下，才开口：“我的种族人数很少，不属于八大种族，没什么特别的。”

她当然不相信真的“没什么特别的”，但也晓得这是“禁止进一步探问”的意思，不愿过多纠缠———一个人数少，肤色和发色浅淡（她还不确定这是个人特征还是种族特征），很少进食也能持续生存的种族，总能在希尔达尔的圣树图书馆里找到相关记载。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也感谢您的宽容，满足了我有些失礼的好奇心……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您为什么要来塞坦尼亚呢？毕竟，您这样厉害，在任何地方都能过得很好吧。”

如何遇上萨兰狄，如何又能被他赏识？大哥是个谨慎的人，尤其不会轻易对他族人交付信任。

她得到一个冷冰冰的：“不。”

他的语气仍然很平静，但却令她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汗一瞬间浸湿了后背。身体微微战栗，无比懊悔得开始复盘刚才说得每一个字，试图回想起自己的哪句话真的冒犯到了他，而他又是针对哪个部分做出了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

然而，没等她为自己的行为道歉，他再度开口：

“不好。我在其他地方……过得不会很好。”

他并没有掩饰这句话背后沉重的悲伤。这种悲伤的、对他来说有些过激的情绪是特别的———像是一座本该完美的雕像上出现了一丝裂痕，这破碎的痕迹给了它缺憾，揭露了它过去岁月沧桑的一角；给了它历史的沉重情感，让它拥有了超越美的伟大。

她享受此刻的静默，任凭这种情绪蔓延。然而，心跳却如擂鼓，久久不息。

最后，打破沉默的也是他。似乎是静静地将思绪带到某个他人不可见的记忆中去之后，终于又回过神来。

“逃难。报恩。或者……寻找意义。”他的语气仍然冷静，说出的话也一贯简洁，在回答“您为什么来这”的问题，仿佛刚才的场景不过是她的一次谵妄。

然而，不知是由何种情绪驱使，他又说了一段有些意味不明的话，像是在短暂剖白自己的心：“那时候，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记得我在流血。这血流在哪里，本该都是一样的。但现在的一切证明它不一样。”

流血……本该一样，现在又不一样了？这是个抽象的比喻吗，还是曾经受了重伤的事实？

她深知什么是可问的，什么是不能探问的，但她的双唇微微张开，心里的想法却自然流泻出来：

“是因为……我的大哥吗？”

他没有回答。他当然不会回答，因为这不是独属于他的秘密。

也许有一天，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他们所有人的生平纠葛都会写进羊皮纸卷里供后人品读，以期挖掘出每一句话、每一个事件之间的矛盾与关联，深究他们的内心世界对当时与后世有何影响，他当然也不能幸免。

但不是现在———这个目标还未达成，信仰还未建立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