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怀不解其意,反问:“我有的是时间,女娲的生死却迫在眉睫。”
白如冰说:“裴总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我在商界论坛上见过您一次,那时您还能行走自如,如今……时间对我们是很宝贵,对您同样宝贵。”
在场的人仔细地打量老裴总,他的确没了先前的风采,更像秋日后的落叶,空有其表,却失了筋骨。小裴总也面色晦暗,双方又陷入僵持。
裴远尘打破僵局,说:“华荣的股东不同意入资女娲,我一意孤行,董事会因此罢免我,如果我失去华荣的话语权,华荣大概率不会继续投资女娲,女娲很难立时找到合适的投资人注入资金,两家联姻是破局的最有效的方法。我可以承诺,江从吾只需要履行商业合作,不必履行未婚妻的任何义务,一旦双方度过难关,可以协商解除婚约。目前,女娲背着两个官司,其中一家原告和华荣有业务往来,总经理和我个人有些交情,我可以从中斡旋,以最小的代价了结此事。另外一起,华荣的法务可以介入,无偿代理一切司法事宜。这是我能拿出的最大诚意,如果女娲接受不了,很遗憾。”
白如冰依然不为所动,江从吾听到可以了结官司,安平有全身而退的希望,立马表态:“我再想想,一周时间,给我一周。”
“一天,明天这个时候我等你的答复。”裴远尘非常干脆,不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白如冰冷淡地说:“我不同意,从吾的爸爸也不会同意。”
裴远尘扶着父亲起身,临出门前,转身对江从吾说:“我等你答复。”
江从吾呆坐在原地,盯着茶壶中翻飞的茶叶,不知在想什么。白如冰面带怒容,依然保持着基本的体面,起身送客,“裴总慢走,还是另寻他法保住儿子的位置为好。”
客人离开后,白如冰指着江从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你翅膀硬了,什么都敢答应,我要是有藤条,恨不得像你外婆一样,狠狠抽你几下。为了点科研经费,你的骨气呢,江家的脸面呢,统统不要了。”她越骂越气郁,四处搜寻趁手的家伙,抓到一个鸡毛掸子,想都没想就往女儿身上抽去。
江为安挡在妹妹面前,生生挨了两下,白如冰见打错了人,“老二,你让开,我今天非要打醒她,江家、白家没有这号没志气的人。”
江为安一动不动,“妈,您打我两下,出出气,我皮实,小五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不是见钱眼开的性子,兴许有苦衷呢。”
高行健出现在门口,手上拿着一本书,默默走进来,书摆在桌上,掀开其中一页,里面夹着三张照片,白如冰扫视了一眼,鸡毛掸子应声而落,她拿起照片,来回摩挲,手不禁微微发抖,哽咽道:“她,这还是她吗?”
高行健哀戚地说:“是。”
“哪里来的?”白如冰问。
高行健看着江从吾,他也有同样的疑问,江从吾说:“不知道,在领奖邀请函的信封夹层中发现的。”
白如冰没了刚才的气势,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般,跌坐到椅子上,扶着额头,许久挤出几个字,“说说吧,你的打算。”
江从吾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越是要毁掉的,越说明我们做对了,既然不死不休,就祭出大杀器,才能做个了断。”
第二天,江从吾和裴远尘签署了订婚协议,以及双方商业合作的补充协议。第四期投资款项赶在银行下班前,打到了女娲账户上。女娲流失的员工被一批批召回,慕容阜平第一批回来,继续占据了图书馆一隅。实验室解封,江从吾带着几名助理开始赶进度。
安平领完奖项后,他并没有急着返回女娲,而是辗转在各个分会场,结识新的投资方,女娲的坚韧和科研成果受到各方肯定,安平一时间成了香饽饽,被组委会邀请做了两次汇报,反响很不错。
就在一切转回正轨的时候,华荣被爆出用财务作假来掩饰利润下降,集团股价雪崩,监管部门的警示函、调查函如雪片般飞来。二级市场的股民损失重大,跑到股票软件上挖苦、辱骂董秘,真真假假的爆料在网络上发酵,进一步拉低了华荣的美誉度和股价。
华荣并未如以往般进行紧急公关,而是放出一条消息:七日后,华荣集团总经理裴远尘与女娲创始人、国际应用领域超导贡献奖获得者江从吾女士订婚。一石激起千层浪,江从吾订婚的消息在东岳、科大的论坛占据了热榜头条,白如冰的电话也被打爆,女娲的客服电话也一直占线,甚至有记者溜进实验室找江从吾求证。
白如冰气急败坏地杀到华远集团,质问裴远尘为何单方面发布订婚消息,裴远尘并未如平日里那般强势、精明,而是一副心力交瘁地模样,黑眼圈挂在眼睑处更显得憔悴。
裴远尘安静地听完对方的指责,说:“抱歉,华荣如此为之,也是迫不得已。联姻的事原本只向董事会成员通报过,但华荣最近陷入了一些风波,事态发展有些失控。我……”
白如冰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混账。合约里写得清清楚楚,双方订婚是为了对董事会有个交代,但我们没有向公众、媒体交代的义务,更没有配合你们演戏的义务。你们想利用江从吾获奖的消息掩盖掉华荣的蝇营狗苟,转移公众注意力,这么做也太卑鄙了。江从吾是几代人精心培养的科学家,不是你们公司的挡箭牌。如果再轻举妄动,江从吾会撤销一切合约,即使赔上我的全部身家,我也要跟你们论个黑白是非。”
柳秘书端着茶水小心翼翼地放到茶几上,“白总,您喝茶,消消气,气大伤身。”
白如冰怒怼道:“我不是来喝茶的。”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开了,裴宣馨走进来,客气而疏远地说:“白总,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白如冰满脸怒容,没做任何回应。
裴宣馨眼光横扫过去,说:“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包括你们。”
秘书们点头称是,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出,白如冰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这个傲娇的女人看着就不是好对付的人,寥寥数语就能让人感受到久居上位者的威压。
裴宣馨继续说:“白总为何而来,我也猜到了,订婚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这么做的确不妥当,但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如果华荣能挺过这一关,我保证补偿江从吾,但是请你们配合我接下来的部署。”
白如冰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不接话,也没有打断对方,裴宣馨继续说:“一周后,远尘和令爱举行订婚仪式,一应事务裴氏负责,只需要江从吾出席即可。白总先别动怒,听我说完。我知道这事听起来很荒唐,但是形势比人强。裴远尘只要订婚,就能解冻他爷爷留给他的股权……”
白如冰打断对方,“我对裴氏的家族事务,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
裴远尘满脸疲惫,幽幽地说:“白总,我现在也分不清,是女娲把裴氏裹挟进去,还是裴氏把江从吾卷了进来。女娲找过达银融资?”
白如冰说:“是,而且谈得很愉快。”
裴远尘继续说:“幸亏江从吾和达银的高层有过节,虽然被泼水羞辱,却躲过一劫。达银已被国外投行收购,只是一直秘而不宣,对外宣称和外资只是普通商务合作,其实外资的占比已经大幅超越51%的控股比例,外资还在进一步蚕食达银的股份。女娲可能在巨大投资额的利诱下签下对赌协议,一旦对赌失败,女娲就易主了,江从吾的所有的研究成果将被外国资本尽数拿走。这不是您愿意看到吧,一旦出现这样的后果,江从吾接受得了吗?”
白如冰手心里沁出一层冷汗,达银是她推荐给女娲的,她也仔细查验过,没有外资股东,白如冰嘀咕道:“达银的资质我查过的,没有问题。”
裴远尘说:“您查的时候的确没问题,他们打了时间差,过了您这关后,达银才签署了股份出让协议。女娲去谈投资时,达银的的确确是被外资控股了。董事会同意继续向女娲注资后,华荣股价开始阴跌,底部有人持续吸筹。投资部动用了大量资金回购,试图稳定股价,紧接着针对华荣的负面炒作就在网上发酵,监管机构此刻就在楼上核查华荣账目。”
白如冰说:“华荣的股价前些时候也大幅度下跌过,遭遇金融危机,企业利润下降,股市不振,也正常,和女娲有什么关系。”
裴宣馨说:“外号硕鼠的男人是坐庄老手,他养着一帮做短线交易的高手,他们在操控华荣股价,运作的资金是达银出的。”
白如冰虽然不想让江从吾和裴氏有更深的牵扯,一直竭力否认华荣的遭遇和女娲有关,但是她隐隐感觉,这背后的事情不简单,和江从吾有扯不断的关系。
裴宣馨接到一个短信,看完后眼中有盈盈泪光,缓缓站起来向白如冰鞠躬,白如冰被这突然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您,这……”
裴宣馨哽咽道:“我对擅自发布订婚的消息,表示歉意,请您谅解,给江从吾造成的困扰,裴氏一定弥补。本周六的订婚仪式,我可以做主改为小范围举行,只邀请至亲,请一定劝说江从吾配合。”
白如冰正要反对,裴宣馨赶忙说:“我弟弟等不了了,他最后一个心愿,是看着裴远尘结婚,这一时半会儿我也变不出个新娘。我承诺,令爱若无法和远尘走到婚姻那一步,可以解除婚约,来去自由,裴家绝不为难她。嫁进裴氏,绝不让她为了融资四处奔走。”
白如冰不打算妥协,裴宣怀猎艳的事迹她多少有所耳闻,这男人光肾脏就换了两回,若不是仗着家底丰厚,大概早就报废了。她并不在乎裴氏能给出多高的价码,她更在意女儿的幸福,在意她能不能安心做科研,这样的大家族并不适合一心搞科研的人。
裴远尘脸色阴沉地注视窗外,在这场被摆布的婚姻中,他也很受伤,裴宣馨说:“远尘,你不说些什么?”语气中充斥着居高临下地压迫感。
裴远尘想了想,说:“如果幕后的人不是冲着华荣,而是冲着女娲,冲着江从吾,我猜想订婚前后,有人会坐不住,跳出来。别人在暗,我们在明,太被动了。据我所知,女娲起火,江从吾遇袭都不是偶然。她身边跟着的一男一女,也不是普通人,我派人查过,任何信息都查不到,如果猜的没错他们应该来自保密单位。白总也历经商场的风风雨雨,达银能骗过您,想必耗费了不少心思,只要女娲还在市场上融资,就会有第二个达银出现,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地躲过。”
白如冰问:“你们是如何识破达银的诡计。”
裴远尘说:“意外。江从吾为了帮我妹妹裴安诺摆脱骚扰,得罪了范青,达银总裁的独生子。双方谈判时,范青为了泄愤,泼了江从吾一身冰水,我妹妹知道后去找范青理论,对方喝多了,泄露了些蛛丝马迹,我找人调查后,各方信息拼拼凑凑才看清楚个大概。我不能保证和江从吾像正常夫妻那样恩爱,但我承诺过的都作数。”
裴宣馨打断侄子,“白总,商场的尔虞我诈您见的不比我少,资本吃起人不吐骨头的,多少优秀的民族企业被外资野蛮人击倒,灰飞烟灭。女娲背靠裴氏,至少裴氏是历经数代裴氏子弟经营的老牌企业,要脸面要影响,做事有底线,不会亏待她。”
白如冰意味深长地看了裴氏姑侄一眼,“裴氏的底线我领教过了。谢谢告知我一切。我还有事,告辞了。”
送走白如冰后,裴远尘挂掉一直接通的电话。
裴宣馨警觉地问:“你打给谁的?我再三叮嘱你,今天的谈话保密,不要外泄,白如冰人如其名,是个硬骨头,再激怒了她,订婚的事情就没有转圜余地了。姑姑知道你委屈……”
“江从吾。”
裴宣馨瞠目结舌地瞪着侄儿,像看着个傻子般,“就算不顾集团利益,也想想你父亲,他的确做过很多错事,他也试图弥补……”
裴远尘不耐烦地打断姑姑,“白总不会同意的,江从吾是唯一的突破口。一个人有所求,就有软肋,能冲进火场抢救实验数据,她把女娲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为了保住女娲她会做出选择的。”
裴宣馨挑挑眉毛,没再争辩,思虑着下一步该如何处理,她踱步到水吧,上下翻找,一无所获,抱怨道:“还是老样子,咖啡、酒、饮品统统没有。”她拒绝侄儿递过来的纯净水,“没滋味,不喝。江从吾和安诺关系很好吗?”
“还行。”
“让安诺去送礼服和首饰。尽快送过去,不合适还有时间改。你就不要去了,免得一言不合,生了龃龉。”见侄儿没反应,裴宣馨说:“听到了吗?”
裴远尘若有所思地嘀咕,“江从吾手里到底有什么,让对方这么忌惮。”
裴宣馨调侃地戏谑道:“难不成是大杀器?一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她顿了顿说:“去看看你父亲,趁着他还清醒,他有话对你说,毕竟他的时日不多了,不论有多少仇怨,都隔不过亲情。”
晚霞的红光染红了天际,映衬着裴远尘的侧颜越发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