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前任的家眷,无论什么原因,也都是要搬离的府衙的。
杨娥交代杨管家,遣散家仆,把不便带走的家财一并变卖,换成银票,她要离开略县了。
“你要去哪里?小姐?这举目无亲的,不如,你和我一同到我的老家庆阳吧。”
杨管家知道老爷不在了,迟早大家伙得散,但真的到了这一步,他还是放不下看着长大的小主人,说着说着又落泪了。
杨娥感激地说道:“不去庆阳了,我还有别的安排。杨叔,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多亏你忙前忙后,替我安排爹娘的身后事,否则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杨管家抹着泪,叹了口气,说道:“唉,小姐经此一劫,真是长大了呢!也算好事吧。我不辛苦!这都是我该做的,我这大半辈子都在杨家,老爷夫人待我一家恩重如山,好人呐,谁承想.......唉!”
“杨叔也累了一天了,早点歇息吧!”杨娥说道。
杨管家扶着疲惫的老腰,扬扬手,转身慢慢退下了,边走边嘟囔着:“好人呐,你父亲是大好人呐!”
父亲!听到这个字眼,杨娥阵阵心痛,扶着靠背,慢慢坐了下来。父亲之于他是楷模,是天,是力量的化身!
杨立康如此,他自己的亲生父亲,强老令工,更是如此!
强老令工,他把所有偏爱和耐心都给了这个最小的女儿,对六个儿子出名的严厉,而对着这个女儿,他所有的威严和杀气似乎都化作了春风细雨,似乎大声说话都怕惊扰了这个娇憨任性,却悟性天成的女儿。
可他应该也是后悔的,后悔苍狼上那一战,没拗过女儿的软磨硬泡,再次带上了她上阵。
苍狼上那一战,为什么驻扎在百里之外的潘帅不出兵救援?是多次派去求援的将士都被敌军斩杀或逃匿?
其中派去求援地一队,是四哥亲自带队的,为何也杳无音讯?
还是多年前那件旧事让潘帅故意公报私仇?还是说,这背后有着更为隐秘的政治权谋?
她隐约想起母亲曾和她提起的一些父亲和潘帅、三王爷的一些旧事.......
必须去汴京调查清楚这一切!父兄可以阵亡,这是军人的归宿,本无可厚非。
但绝对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于阴谋和算计!否则,她如何面对他们的英灵?
既然老天爷让她回来了,那她绝不白白走这一遭!绝不!
窗外,风愈刮愈大,婆娑的竹影渐渐由微晃变成狂舞,继而剧烈的摇摆起来!
她想起父亲当时身中数箭,战马倒地,满身是血依然在挥刀苦战。
一个契丹将领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的抡着弯刀刺向父亲!正在和一个身材魁梧的契丹士兵缠斗的父亲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浑身是血的大哥闻声,拖着断了一条腿的残躯过来救援,被对方主将耶律景扔出的长枪从后胸直透穿透前胸,倒地而亡。
三哥嘶吼着奔向大哥和父亲倒下的方向,却被身后汹涌而来的骑兵踩踏而上,她骑在伤痕累累的战马上,被几个契丹兵围着过招,眼睁睁看着跑在几米开外的三哥被几匹奔腾的战马踩得倒了下去,惨叫着,咒骂着,渐渐没了声音.......
她正要大喊三哥,只觉后心一痛。
“坏了,中箭了!”她一头栽倒在地,正要翻身跃起,背后似有极大地力量将她扑倒在地,锥心的剧痛从背上传来,装在怀里的一本书也随之飞了出来,那是师傅所赠,她爱不释手的《兵略》,她伸出手想去够,然而后边的战马络绎不绝地踩踏而上,她昏死前的一秒小声说了一句:“娘,我好疼啊!”
.......
回忆至此,站在窗前的她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起来,剧烈地咳嗽汹涌而至,惊动了从外边端着茶壶进来的香儿,急忙走快上前,帮着小姐轻轻的拍打着后背,接着迅速地关上窗户,替小姐倒了一杯水,柔声说道:“小姐,这些天你太累了,窗户开太大小心着凉,今天好好睡一觉吧。”
是啊,她是太累了,太累了!那就好好睡一觉吧!她乖乖地喝水,上床,沉沉地睡了,沉沉地陷入到梦境回忆交织的场景.......
梦中,魂萦梦牵的云梦山依旧仙雾缭绕.......
师傅,那个头发胡子眉毛皆白的怪老头,依旧在以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式,传授着她兵略,阵法,权谋,奇门遁甲。
年幼的她,时而和师傅闭目打坐于一个奇石围成的方阵中,师傅时不时偷偷睁开一只眼看她的状态;时而被折叠成一团置入水桶中,她在龇牙咧嘴地喊痛,师傅在吃着瓜看热闹;时而两人各拿一把石子坐在山涧击打着飞鱼;时而对着棋盘,就着月光抓耳挠腮的对弈.......
云梦山啊,师傅啊,师徒二人的笑声啊,潺潺的流水声啊,清脆的鸟鸣声啊,多幸福啊。
梦中的杨娥,翻了个身,嘴角上扬着,美的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