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茗才吃了几口，就不由辣得嘶哈喘气。这赤油面确实是名不虚传。跟这面比起来，家乡阿婆的辣味锅巴对于陆茗实在是小打小闹了。彭武真自从刚刚被误以为是“夫妻”时就一言未发，此时正呆愣地吃着面条，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个喝闷酒倒苦水的少年，一个吃辣面辣吐舌的少女，一个心不在焉、神游在外的呆子，三人一桌，竟成了一道风景了。

陆茗辣得嘴唇周围皆是红油。她掏出帕子，拭了拭嘴边的油渍，暂且也吃不下去了。赤油面虽然令她头胀汗流，却也给她带来了从未体会过的爽辣。

少年看到她这副模样，默默地为她倒了一杯水，轻轻地推到了陆茗的面前。陆茗一个抱拳，“多谢”一声便一饮而尽，那股火烧火燎的辣总算是压制住了一些。

“公子所言极是。父母也好，家族也罢，这都是难以挣脱的桎梏。”陆茗的嘴巴得了救，便也认真地回复起少年。

“我们二人虽然看起来快活自在，实则是将家族重任、父母期望都已置之度外了。”陆茗说着，母亲和父亲不舍的面容又出现在她面前。是啊，父母总有父母的期待，然而，她的双手不够强大，只能堪堪握住自己的梦想罢了。“不知公子是否在为成家之事烦恼？看公子相貌年龄，怕是早有媒妁之言了吧。”

少年愣了愣，轻轻地“嗯”了一声。

“缘分之事难强求，江湖之事多险忧。”陆茗也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她不是没有面临成家的催促，她从前与学堂里的邻家兄长互相心许过，只可惜时光模糊了爱恨的边界，喜恶也在一阵阵风中淡去了。如果她没有离开紫平县，可能还是要与邻家兄长结为夫妻，过上父母、外人都认可的模范生活。可是她找到了自己的梦想，并在爱人与爱己的过程中选择了自己作为食修修炼天下美食的道路。为父母和他人的眼光生活，那不是她的心愿，也不是她的归宿。

“你说，我也可以像你们这样恣意生活吗？”少年的帷帽掀开，露出了他闪闪发亮的双眼。陆茗被他眼里的渴望触动，但也不敢贸然说出任何鼓动的话语。毕竟，江湖的险恶，能否恣意生活不是她一个小小的食修能够担保的。媒妁之言一旦定下，人生便更是多了难以卸下的责任。她只是低下头看着面碗，笑着回道：“于我而言，能够坚持来到这里，吃到这么好吃的面，已是心满意足。”

饭未吃到嘴里，总不知米煮得是软是硬；汤若没有亲口品尝，未必知道下一步该加水还是盐。陆茗如果没有离开家乡，勇敢地走上这条路，她就不知道鱼的鲜美，辣的销魂，不知道独自生存需要足够的银两，不知道这路上敌友相伴。她已不再是从前因为烧糊了锅而悲伤自弃的脆弱少女，她只知道，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只有走出去、尝试过、身在此中，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这江湖。

少年和陆茗都陷入了沉默。一桌三人，各自怀着心事。突然，少年猛地站了起来。陆茗这才发现他还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包袱，看形状似乎是弓箭一类的物什。他冲陆茗和彭武真颔了颔首，“多谢二位的开解。在下还有事，就此告别。”便拂了拂袖子，大步走出了赤峰面馆。

少年身后的桌上，烈火酒似乎还留了几口，刺激的气味无形中呼应着赤油面，像烟花的火点般扑出酒壶，竟给一桌都添了些酒气。陆茗嗅着烈酒，又扒起赤油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