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呢,吃过午饭还有点事要处理。放心,我说了回来陪你吃晚饭的。”
“这样啊……那我等你吃晚饭。”
源杰第一次听到忆慧这样的语气,急切却又兴奋,出差前就说过晚饭才回来,那语气这三个字又是对他还没回去的失望,他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嗯,有事。哦,也没事。不对不对,是有事。诶,算了算了……总之等你回来再说吧。”
源杰被她越说越糊涂,笑了笑问:“瞧你,一会有事一会没事的,到底是有事没事?慢慢说。”
“没事,公交车来了。你先忙,我们晚上再说。拜拜。”没等源杰回应,忆慧已经挂了电话。
源杰把手机放进了口袋,笑着自言:“她这小脑瓜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他想着忆慧的话,突然收起笑容,睁大眼睛。出差前的一天他做好饭喊忆慧时看见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说:“没有,最近老睡不醒,又容易腰酸,白天坐着好难受。也许婚礼的日期越来越近心里有点紧张,例假都错乱了,这个月还没来报道呢。”
想到这,源杰闪过了忆慧怀孕的念头,他巴不得马上回杭州,听她亲口告诉他。他想回拨忆慧的电话,就在手指将要触碰到通话键时又停住了。他发了个消息:“忆慧,我这里很快结束,到杭州直接回家做晚饭,你下班过来小心。”发完消息,他手紧紧握着手机,手肘靠在桌上,拳头托着自己的头,那扬起的嘴角都快要靠近耳根了。
忆慧下班到源杰家,按了门铃却一直没人应门,开门进去又没见源杰的鞋子,喊了几声“源杰”仍没有动静,便嘀咕着:“奇怪,还没回来吗?金华回来应该早就到了。”她找了一圈,确定源杰没回来,掏出手机打电话。源杰的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忆慧正想挂断的时候,那边传来了接通的声音:“喂……慧慧啊。”
忆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源杰爸爸的声音,“叔叔?怎么……怎么是你?源杰呢?”
“他……他……他在抢救。”
忆慧脑子的“嗡——”刺响,“抢救?什么抢救?他怎么了?”
“边上车道的大卡车不知怎么突然转向撞上了他的车,他人还没醒。”
忆慧赶紧到医院。等她赶到医院,只见源杰妈妈泪流满面,源杰爸爸却没有理会她,面若冰霜坐在一边。忆慧知道自己来晚了,但她不信,她怎么可能信。她走到他们面前,冷冷地问道:“叔叔阿姨,源杰呢?他怎么样了?”源杰爸爸强撑着一字一顿地说:“人,没,了。”
忆慧没有眼泪,更没有哭闹,她站在那,不动也不出声。源杰爸爸看到忆慧的样子担心起来,说:“慧慧,你别这样,你说说话。”源杰妈妈也抬头看了看忆慧,哭得更厉害了,站起来拉着忆慧的手喊着她的名字。
忆慧眼神涣散,冷笑一声,说:“哼,不可能,他说了回来做晚饭。我……我还有话没跟他讲。”说完,她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边上的护士赶忙过来扶起忆慧,看见地上鲜红的血迹急忙喊医生。忆慧没有喊疼,没有任何表情,依旧只是呆呆地冷笑着,任凭血顺着她两腿内侧往下流,越流越多,直到晕了过去。
一天之间,忆慧置身于孕育爱情结晶的天堂中,马上又陷入同时失去爱与亲的无底深渊。很多年之后,忆慧说自己压根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她不顾家人和医生劝阻,拖着刚刚小产的身体去送源杰最后一程,结果再次晕到在源杰丧仪现场,这些她都是后来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她的记忆直接来到5月3日,本来预定婚礼的日子。忆慧再次来到了国清寺。上次跟源杰一起来这里时,忆慧祈愿能和身边的人带着爱向前走,然后能有他们的孩子,一家三口。菩萨有灵,让她的愿望成真了。她懊恼的是自己当时大意,没有给这个愿望加上“直到生命尽头”的期限。晚上回到家,忆慧脱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放进盒子,又找来一个袋子把自己怀孕的检查报告连同盒子收在一起。
此后,时间对忆慧而言停止了,生活之路在她面前不再是曾经的林荫大道。忆慧爸爸妈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杭州,她点头答应回到嘉兴工作。换了份工作,她从不跟新同事们聊工作之外的事情。对于背后说她“装清高”等等,她懒得上心,更懒得为了这些解释些什么、改变点什么。刚上小学的侄女问她有什么梦想,她看着那天真的笑脸,却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还在期盼什么。
刚回嘉兴的时候,很多人都鼓励忆慧要坚强,安慰最多的就是那句“时间会冲淡一切”。忆慧也曾觉得他们是对的,努力往前走就会有无限的可能性。可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的四季轮回,忆慧过了而立之年。忆慧每年去看次源杰的次数越来越多,除了清明、忌日,平日都会去祭拜源杰,跟他说说最近看了什么电影,去了哪里玩,还会笑着对源杰说:“前几天瞧见自己眼角多了两道皱痕。”说完她微微低头,源杰的轮廓在她心里还如当年一样。
再后来因为新冠疫情,忆慧有两年没去杭州见源杰。等疫情过去,她去探望源杰的父母,他们感叹能再聚一起就好。临走,忆慧说:“叔叔阿姨,别送了,以后来看你们就方便了。”源杰妈妈拉住忆慧的手,说:“孩子,你的心意我们知道。不过这么多年了,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我想,源杰最大的愿望是你过得好。”忆慧愣一愣,轻轻拍了拍源杰妈妈的手背,留下微微一笑便告辞转身。
那年秋天,忆慧答应了妈妈和舅妈安排的一次相亲。彼此寒暄后,他问:“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忆慧淡淡地说:“看电影。”
“我也是,下次一起去看电影。”
忆慧不知道他是真喜欢还是讲场面话,不过后来他经常约她去看电影。但忆慧再也没有体会过以前跟源杰一起窝在沙发中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看电影的夜晚。
国庆时他来自己家里吃饭,忆慧说10月底要去BJ。对于故都的秋,忆慧有着别样的期待。他说:“不行诶,10月刚过完国庆,我请不出假。”忆慧10月请假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她预料他会这样说,她点了点头平静地说:“嗯,好,我会自己去的。”跟他说话,她总是平静的。
晚饭后,忆慧妈妈趁着忆慧帮忙一起洗碗时跟她说:“你有事要多跟他商量,要理解他的工作,这个月不好请假,那BJ可以换个时间再去的嘛。”忆慧对着妈妈眨了眨眼,说:“我理解啊,所以他不能请假,我没有非要他一起去。”
求婚这天,当忆慧看着他拿着戒指单膝跪地,觉得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很快就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突然,她听见源杰在耳边跟她说:“忆慧,他能给你的,我给不了。”最终,她缓缓地说出一个字:“好。”忆慧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好”字回应了谁。她知道的是“我愿意”三个字哪怕在9年之后她仍然只能回应给唯一的人。他满心欢心,给忆慧戴上戒指后缓缓起身,把她拥入怀里。忆慧立马推开他,说:“明天要出差,早点回去吧。”他点头送忆慧回家。
忆慧回到家却没法入睡。她靠着窗台,看着手上的戒指,禁不住,挂念一直系在心中的另一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