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外面如何热闹,衙门一如既往的清冷。
一甫进衙门,穿过审堂,越过回廊,便回到书室,大气典雅。
踏进去,里面的格局一望了然,三面墙都是一列列排列有序的书架,中间只放着一张方桌,桌上堆着三四迭,看不出是什么哪一类的东西,全是公文,末端有一排架着约十多支宣笔和狼毫笔,大多都是别的官员送来的,笔管上描绘镌刻人物、山水、花鸟。
不过大人只用斑竹造的狼毫笔,其他就只是挂着而已。
架上之前有支造价价值连城,是谢大人上任时,皇上所赠的,贺其金榜提名,但亦不曾见大人用过。
何许生叩叩门,听见声”准”,便抱着一大堆公文进来。近门口处有张小圆桌,是大人专门给他放东西。
谢大人不喜杂乱的东西,所以他得在这整理后才能放上他的方桌。
衙门处理的杂事正事琐事斗量筲计,杂事便是衙门的常务,但里头一半都是琐事,一些莫名闹上天,譬如说张家偷李家的蛋、何家的媳妇与郑家的媳妇争吵、小偷小摸……
于是为了减少大人的担子,所有案子都经由他审阅一遍,杂事分一迭,正事分一迭,琐事分两迭。
琐事分男女,若是女人之争,便由他自己处理;若是男人之争,便交由壮硕的崇山去办;若为男女之争,便由大人出手。至于正事,便是些偷盗、袭击、打伤……
对于衙门而言,只要不涉及死亡,全都是小事。
不过,近日却出现了一宗凶杀案。
十二月十四日当夜的情杀案,凶手是穆太师的庶女穆樗,死者是岑家将军的亲弟岑子珀,两者背景和地位都相当显赫,一时便传遍整个汴京,人人都在议论,却又不敢明说,对太师府存有三分顾忌。
凶杀案发生那夜,大人还在河南府办事,十六日才回来。
大人迎着日出从河南府骑马回来,何许生匆匆地跟他汇报过详细情形。遂后大人命他于午时搜集所有证据及整理好案宗。
案面前的人专心致志桌面上,备好的茶水动也没动,直到杯身凉透,茶叶沉淀,才拿起润一润喉。
在何许生时忙碌的时候,谢飌并没有闲着,把桌上之前积累的案子看了一遍,正书写着案卷。有些证据不足的案子,他抽了出来,放到另一边去。
到午时,只有三分之一的案子能将人缉拿归案,其余还得再整理整理。
“谢大人,这一累都是岑子珀被杀一案的文件。暂时一切证据皆指向穆府之女穆樗,人证物证已俱全。”
何许生禀道,将整理好厚厚的一叠的资料放在桌边。里面包括边口供、环境和证物的绘写。
证物则放在证物房,由王必复看管着。
除了穆樗杀人案,还有其他重大罪犯的案宗。在大人回来来之前,何许生忙得头昏眼花,险些出错,差点把其他案子混淆。奈何衙门人少,能帮上忙的人不多,许多都是不认字的粗老汉。
“那便缉拿归案吧,还等什么。”
谢飌随手翻开其中一本何许生送来的案卷,是本口供。何许生已替他把重点圈起来,上面的口供无一不指向一人——穆樗。
谢飌对何许生的辧事一直都很放心,以往同类的案件,他已把凶手带到他面前。
但这案件,他的动作明显慢了。
“为什么还不捉捕嫌疑犯?“
“大人……”何许生迟疑的道,”犯人身份特殊,恐怕……”
谢飌已然看到最后一页,逐又拿起其他案宗。
他离府多日,积压的案子多如碎沙。
幸好何许生整理得颇为清楚,让他逐一细阅。既有大大小小的偷窃案、亦有通奸案……
最近太子又送了他一件头疼的案子,让他不得不去河南府跑一趟。
即使身体积累不少疲惫,亦不敢松懈。
“不过是一介庶女,即使出身于穆家,也不见得要避嫌。其手下亡魂是岑将军的亲弟,论身份,谁怕谁一目了然。”谢飌答道,”而且穆府出了位杀人犯,太师之位终将不保,地位亦难以与岑府对撼。”
谢飌用狼毫笔书写好缉拿公文后,纸上已赫然列出案宗,下笔有劲,笔走龙蛇,明明白白写着”穆樗”这二个大字。
穆樗。
好一个樗字。
樗栎庸材。谁会替自己的子女改这种名?
难怪会养出一个杀人犯。
“去把人带回来吧。”他递给何许生,何许生接过来后脚步却没有挪动。
谢飌头也没抬,问道:”有话便说。”
何许生说出自己的忧虑:”若独小人上府缉拿,恐防穆大人不肯放人。若大人不现身,如今岑家人又没派人来,现在能拿身份压太师的可不能是小人。”
独他一人,怎能带走穆府的人?虽说只是个庶女,但毕竟都是象征穆府颜面的人。何许生虽不想大人过于奔波,但情况特殊,这次必得由谢大人亲自上府。
“岑家的人仍未到吗?”谢飌闻言难免感到诧异道,皱起眉头。
岑家落居于应天府,照理比他更早到达汴京才是。
岑家二子死去,竟无人替他收尸。
“没有。”何许生答道。岑子珀被杀,岑家却毫无回响,实属怪事。至于是什么原因,他可不敢妄加推测。
“派人到羁縻州通报岑子安。”谢飌抬了一边眉毛,对他们的家事不太感兴趣,道,”告诉他,审完案后,尸体得有人领走,否则拿去就火化了。”
“是。”
在他们谈话之间,谢飌手下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谢飌交代完后便搁下手中笔,把刚才所有的案件写好公文,逐一盖章,何许生见状马上一一替他收好。
“目下是何时辰?”谢飌问道。
“刚到未时。”何许生道。
窗没有开,但风早已肆意地漏进来,每一下呼吸都冷的。在谢大人面前,即便没有风,也晓得一个冷字。何许生深知谢大人顶恨有罪的人,尤其是那些以为能饶幸躲过的人。
“命崇山和王必复跟上,”谢飌冷冷的道,”该去会一会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