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似水,镜月高悬,瑶光穿户牖,钟鼓碎碧空,此间已是戌正时。
白淡的月光穿门入户和几案上的烛光相融,发散出淡淡微黄,给这薄凉的仲秋添了些许暖意。
几案分坐两人,顾顺哲等顾亮说完今日一行,忍不住点头。
“好,好,不娇不媚,你今日做的好”,顾顺哲拔了几下烛芯笑着道,“依你今日所见,这秦家小儿如何?”
顾亮思索一阵回道,“沉毅寡言”。
顾顺哲放下铜镊,微微点点头,顾亮继续说道,“一般孩童多是爱炫耀的,要是背的过小四书,自然是想着得到家中大人的夸奖,混些果点,秦家小儿却不然,识拙知退”。
“会写字吗?”顾顺哲忍不住皱了下眉头,知道顾亮的意思,秦家小儿以拙代智,貌厚实奸,所谓沉毅实则是城府深沉。
“他说不会,不过儿以为他定是会写”,顾亮想了想,“儿子细细看过,虎口处有些老皮”。
顾亮倒是误会了秦清,穿越以来秦清虽说也练字,不过几月时间哪里会有老皮?不过是耍棍棒耍的勤罢了。
“夺舍不成?”顾顺哲如今有些不相信自己以前的判断了,捋了把胡须迟疑道。
“呵呵”,顾亮笑了几声,“爹,你也信那些戏谑之言?我看那孩子眼神清明,举止正常,不过是比寻常孩童聪慧些,哪里会是鬼怪”。
“子不语怪力乱神,为父倒是忘了至圣贤师的这句话了”,顾顺哲笑道。
“父亲不过一时疏忽”,顾亮回了一句,又突地问道,“父亲为何替秦家小儿传出灵童子的称号?”
烛光下的顾顺哲,眼神微眯,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从容,“你说呢?”
顾亮摇摇头,“儿不知”。
顾顺哲端起茶盏,啜饮一口,“你可知本朝玄真子?”
顾亮一愣,以为顾顺哲说的是哪位仙长,左右思索在兖州府里并没有这号人物,刚要摇头,猛地想起,迟疑道,“父亲说的莫不是太祖盛誉的‘开国文臣之首’大学士宋景濂?”
顾顺哲点点头,“你可记得他有篇文叫送东阳马生序?”
“儿自是记得”。
“背来听听”。
顾亮虽是不解,仍是背道,“......天大寒......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
背到此处,顾顺哲摆摆手示意顾亮住声,“你想想此处何意?”
顾亮道,“大学士家贫求学艰难,只得求人求书,不得时更是抄书向学”。
“呵呵”,顾顺哲轻笑两声,“中庸言,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因宋学士‘不敢稍逾约’,故而都传其乃守信志诚君子,人都信服,所以‘人多以书假余’,大学士名声渐响,得人引荐,后来更是‘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
见顾亮似有明悟之色,顾顺哲继续道,“‘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此乃孝,‘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此乃礼,‘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此乃智,‘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此乃勇”。
“此五德具备,声名远达,世人俱以为君子,自然愿意结交相助,或是援资,或是引荐贤师,声名日隆而‘幸预君子之列......缀公卿之后’”。
“若无名声所赐,其又若何?怕是求不得书,也认不得高士,早就困顿于破屋烂舍,穷极于薄田瘠土之中,惚惚然泯灭如众”。
“故而左传言,君子非无贿之难,立而无令名之患,如今为父相助,秦家小儿得了名声,他若有志,自是顺遂”。
顾亮彻底明白过来,钱财都是小事,唯有得了好名声才是大事,只有这个才是真正的大礼包,这也是顾顺哲帮着扭转秦清名声的根本目的。
名声显达不识而知,居高声自远,岂不是是藉借秋风之威?
“若是秦家小儿无志呢?”
顾顺哲笑了笑,“施恩不求报,与人不追悔,他有志无志与你我何干?”
顾亮微微一怔,他爹如今愿做个善人了?抬头望去,见顾顺哲捏须微笑。
低头凝眉知道自己是想岔了,再是详神细想,方才明白。
秦家小儿无志则于顾家而言,没有一丝坏处,无非是浪费了他爹一片口舌。
若是有志而出人头地,自是熟读经典,也就知道这份口舌之重,只要不是狼心狗肺之人自是要回报的。
再往深里想,有朝一日秦家小儿得势,行虎狼之事,若是知道了他爹到处说他“灵童子”一事,怕是要怀恨在心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