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苑,张菁的小院。
到得如今,当初四时苑的老人已所剩无几,除了乐婉四人和几名亲近的侍女,即便胡老也因为谢沁的缘故,黯然而去。她们对这样的日子适应很快,妆容淡了,手脚也变得勤快,相互之间像姐妹比之主仆要更甚一些。
李师师胃口不好,灵雨便带了人去厨房准备清粥淡饭,这天下午,李师师和袁绹在客房中稍作洗漱休憩,倒有大半时间待在张菁这里,说说过往,聊聊多年不见各自经历的新鲜事。
“……那次在梁山,被那矮个强人劫持后,本以为老命休矣,谁知被燕青救了,不仅未有经受什么苦楚,反而见识了洞箫,听他奏了一曲《葬花吟》……那曲调深情,余音呜咽,在老夫耳边回荡了多年啊。这次只想再听一遍,死了也无遗憾……”
门外的肃杀惨厉,仅过得半日不到,便被袁绹抛在了脑后,他又开始念念叨叨说起了这番话。李师师微微蹙眉,张菁倒是一愣,问道:“《葬花吟》?是曲子?”
袁绹与张夙熟识,说来亦算张菁长辈,称呼也不见外。他眼睛一亮,急声问道:“大女听过?”
张菁迟疑道:“曲子不曾听闻,这几日看了一个话本,其中有段长诗,若让妾身命名,《葬花吟》再贴切不过了。”她想了想,起身上了阁楼,拿来一摞装订好的宣纸,娴熟地翻了几页找到,随后摊在桌上,让袁绹和李师师看,“袁老你看此处——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两人凑过身子来看,片刻后袁绹伸手翻页:“这是什么?”
张菁未有阻拦,神色复杂道:“他起名《红楼梦》,本已交付书籍铺印刷,他们抄完后,我将他的手稿取了回来。”
无需提燕青名字,他们自已心下了然。袁绹在前前后后翻看,李师师看了几眼收回目光坐下,秀眉不展,怒意犹存:“都说观字如见人,他的字写得秀媚,人倒是能狠下心来轻视人命。”
张菁的心神不在此处,仿佛没听见她的怨怼。目光直勾勾看着袁绹翻了许久,随后张菁忍不住问道:“袁老,那曲子与这首诗意境可当?”
袁绹充耳不闻,只是翻着宣纸,不时自言自语:“……这《好了歌》有些意思,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咦,这句话说的!‘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荒唐!……”
他倒是把心心念念多年的《葬花吟》给忘了,张菁听了心急,李师师亦听了进去,乍然一愣,痴了……
……
官船上用了晚饭,回来后天已昏暗,路遇灵雨,燕青喊住了她:“灵雨,找人将我那儿整出两个房间,要用。”
灵雨的目光在扈三娘身上稍作停留,低头应了一声,碎步走开。女子的直觉仿若天生,卢俊义犹自打量途中遇见的前宁海军士卒,扈三娘皱了皱眉,似是无意问道:“方才那女娘是谁?”燕青偏过头来看她:“有事?”她若无其事地说:“随口问问。”
回到住处,燕青带着两人与织娘见了个面,简单寒暄两句,那边灵雨说房间布置好后,燕青便劝说两人早早休息,毕竟一路劳顿。两人走后,他倒是留了下来。
咸鱼哼哼唧唧往脚下凑,燕青拍了拍它的脑袋,坐到织娘床前,随手拿起案几上一个洗好的桃子,送入口中。
暖黄的烛光,静谧的氛围。
夜幕层层重染,褪去繁华的四时苑庭院深深,偶尔点缀的灯笼烛火,照不亮阴影处虫鸣风声有节奏地此起彼伏,这声音不显聒嘈,反倒有一种至静至美的感觉令人心醉。
织娘倚在床头,籍着摇曳的烛光,看了他片刻,幽幽说道:“奴家听说,公子今日在外间杀了人……”
“胡说。”燕青嚼着桃子,话语略显含混,否认的干脆,“我只是挥了挥手,人是池鱼儿他们射杀的。”
池鱼儿是宁海军那群人的人头儿,年龄不大,机警灵动,燕青将他们收拢过来后,除了布置下日常警戒护院之事,并未多言,这群人全靠自有的体系运转,燕青大多只是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