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知县愤然道:“这世间有几位官员会做分别!”
“你看,这便是拿你的理由。“蔡鋆点头道,”如今廉吏十一,贪吏十九,你以贪吏自居,行贪腐之事,旁人或可以为正常,甚至包括百姓……”
说话间,蔡鋆声色陡然变厉,他举起右掌,一字一顿道:“但在本官治下不行!本官今日对天盟誓,自今日起,我蔡鋆为官一日,便作廉吏一日!一丝一粒,我之名节;一厘一毫,民之脂膏。宽一分,民受赐不止一分;取一文,我为人不值一文……”
“……若有违背,天地厌之,鬼神共弃!”
一番话斩钉切铁,振聋发聩,一时间汪知县惊惧无言,州府内外鸦雀无声。
而在燕青身边,宇文时中霍然而立:“这是蔡鋆?!”
刘一止等人亦不敢相信,自言自语重复着那句话:“一丝一粒,我之名节;一厘一毫,民之脂膏。宽一分,民受赐不止一分;取一文,我为人不值一文……这是蔡知州所言?”
不得不说,名言警句在这个时代能发挥的作用巨大无比。汪知县痴傻了一般,回味着蔡鋆的话。堂下百姓懂的兀自震撼,不懂的不觉明历,亦不敢出声。况且,蔡鋆还立下毒誓!
经过多日调查,蔡鋆明白,与大多数人相比,汪知县尚算清廉,政务处置的能力委实不凡,他亦有不忍之意,坐回公堂后再说话并不严厉,缓声道:“汪知县,就你克扣民夫工钱一事,本官决意拿下你的官身,你可有异议?”
汪知县垂首回道:“下官虽然品阶不高,权责归大人所辖,但官身是在户部,大人怕也无权……”
蔡鋆摆了摆手,自嘲笑道:“本官出身蔡府,如你方才所言,不止迎来送往无需费心,偶尔越权几番倒也无甚大事……汪知县,余杭知县一职你莫再念,权当运道不好,碰上了本官杀鸡骇猴,以正杭州官场风气的霉头。”
汪知县知道,若蔡鋆铁了心拿他,他是怎也抗拒不了。为官多年,一朝撸尽,一时间失魂落魄不知如何是好。堂上蔡鋆又说了话:“汪知县,你乃杭州城人,不为官后倒也无事。本官近日颇感政务繁杂,急需能者相助,如今以私人身份相邀,请汪兄你来我门下,做本官清客可好?俸银孝敬只会比为官多,而不会少……更多的是,请汪兄你时时警醒督促本官,做一名廉吏……”
蔡鋆看了周围,府衙中差役、书办也正看他,堂后房舍内尚有六曹吏员数十,他叹了口气,道:“还请汪兄细思再答。这条路并不好走,如鹤行鸡群,必将招致明刀暗箭无数……本官铁了心要走下去,汪兄你细细思量之后再说吧……”
……
这段时间蔡鋆很忙,他的确是在用心摸排研调河治水工,月余时间,他与陈平轻车简行几乎跑遍杭州下辖钱塘、仁和、余杭、临安、富阳、新城、盐官、昭德等县,人也黑瘦了许多,每次去见燕青皆在深夜。
河工局势不容乐观,拿下汪知县也的确存着杀鸡骇猴的心思,他虽说背景深厚,可真想政令通达,令各县加固堤防,疏浚水道,那也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如此下来,别的县令以汪知县为鉴,大抵再不敢敷衍塞责行事,防水治水之事方有可为。
眼看蔡鋆审完案子,燕青笑笑点头,颇觉满意。前几日蔡鋆说汪知县尚算清廉,不若换个人整治,被燕青断然否决。洪水防治,杭州欠缺的功课极多,没时间再去调查其他人了。况且,汪知县不是傻子,他能入蔡鋆门下,若表现尚可,以蔡府势力,日后许他一州一府又有何难?
看似眼下丢官,可是福是祸倒也难说。
看到燕青转头,尤俊使了个眼色,征询是否喊蔡鋆过来,燕青摇了摇头,还是不打扰他为好。为官之道,蔡鋆比他更为娴熟,没什么好见的。
宇文时中犹自惊诧,他故意揉了揉眼睛,狠狠望一眼州府那边,随后转头问向燕青:“浮生兄,方才审案、立誓的是蔡鋆蔡耀祖吗?说起来小弟与他亦算亲戚,可怎看也不像是他!”
燕青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宇文时中摇头道:“荀子曰‘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小弟认识蔡耀祖多年,他今日所言所行,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霎时间,在座诸人眼神一亮,皆将目光凝在了燕青身上。
而在燕青来说,最烦的便是这些。
一句“荀子曰”,配合着宇文时中的动作神态,分明是要引向儒家学士千百年来经久不衰的筵席。
——坐而论道。
与此相比,谈诗论曲实乃小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