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阿黄(1 / 1)听屏南风吟首页

屏南的夏比沿海来得更晚一些,那些热浪还没涌动过来,天空是清澈的湛蓝,你甚至能呼吸到最清新的大自然腥味。距离海岸线还有一百多公里的小镇,没有轰隆的工厂,缺少商贩的游离买卖,更没有林立的商业广场,这个村头到那个村头,信息不需要脚步,只需要大妈们的交头接耳。

妈妈很难想象,我大学毕业竟然愿意回到屏南。离开这里的人,没有几个能再回来,仿佛这是一个被年轻人摒弃的地方。屏南最不缺的就是老人跟妇女,像我这样的年轻女性在这里总显得格格不入。他们的日子简单得像1+1=2那么简单,不需要太多的思考,已经把生活过成骨子里的机械习惯。早上起来,在村头交互一下信息,接着马不停蹄地去解决中午温饱问题,下午的时光还是最让他们难熬的,没有合适的理由外出,只能在家中做做那些看着就很符合他们应该做的事的女人活儿。接近傍晚的时候,他们又开始活跃起来,又到了他们可以交互的且体现价值的时光,又是忙晚饭,又是和邻村的大家相约晚上纳凉可以该做些什么。他们不太清楚自己真实的价值,但却害怕自己没有价值。

十八岁以前,我没离开过这个安静得被人遗忘的小山村。在这条村中主干道的泥泞路上,我光着屁股奔跑过,在这样的小山村什么文明礼仪都还没进入我们的大脑。家里的孩子多,衣服不够穿,光屁股并不是件丢人的事,也就是证明了家里成分好,不是什么资本家富裕家庭。我的脚是熟悉泥土的,不只是脚,我的全身都与这片土地亲密接触过。在这样的山村里,这不过是过于稀松平常。村头的阿黄是我从小的玩伴,我与他也算是有缘分,在计划生育还没有疯行的时代,我与他都是可以自由出生的物种。我不是妈妈第一个孩子,也从未指望会是最后一个孩子。从现在看来,父母的频繁生育,并不因为夫妻情感笃深,而是他们的生活过于无聊,夜间的那点生活是他们最大的乐趣。村子里开始有了计生办,我与阿黄的的不同马上就体现出来。准确的说,应该是阿黄的妈妈与我的妈妈的差距。

自从计生办出现以后,村子里的妇人们交头接耳的声音变得更加的微弱,似乎每天都在讨论那些讨论不完的悄悄话。哪家的女人,又被约去谈话,哪家人又痛哭流涕地从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哪家的男人,一副气鼓鼓地说:你要让老子断子绝孙呐。这一阵风吹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跟阿黄一起在泥泞路上奔跑了。对于我一个光屁股孩子来说,一点不是个事,背地里偷听来一些言语,好像是妈妈再也不能生小宝宝了。这对我来说,还算是个好事,我再也不用听爸爸说,要把什么什么留下给弟弟。反正没有宝宝,那也没有弟弟。

阿黄与我相比,那可就不幸很多。这么些年下来,阿黄的妈妈生了一个又一个小阿黄,小小阿黄,有些跟阿黄一样瘦弱,有些跟阿黄完全不同,高大威猛。至于为什么出现这样的差异,我大概是有所了解的,阿黄跟小阿黄,他们的爸爸不是同一个。

我记得5岁那年,我带着阿黄在村道里奔跑,一辆冒着黑色烟气的拖拉机向我们冲过来,阿黄反应比我灵敏,他一把冲上前,我打了一个侧边踉跄,躲过了那个黢黑的烟雾。让我永远都忘不了的是,阿黄就这样倒在了一片黑色氤氲里,那个怪异的车头压上了阿黄的身体。阿黄黑黑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是哭着被带走的,在我的世界进里似懂非懂地理解着这个“黑色”事件。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阿黄,任凭我再怎么思念他,用他最喜欢的方式呼唤他,他也再没有出现过。我知道,他应该是永远离开我的世界了。

忘记说了,阿黄是一条瘦弱的黄色土狗,从一出生,他的妈妈就没管过他。他与我一起都诞生在那个夏天。只是他永远停留在了5岁那年,我却无法停下任何脚步。